珠华阁是京城最繁华的首饰楼之一，所以客人不多，三三两两，低语声也被厚重的地毯和锦缎帷幔吸去大半，只剩一片恰到好处的属于金银玉器的静谧华贵。
这静谧，被一道奶声奶气地欢呼声打破。
“娘亲！”
一颗圆滚滚的身影从店门口扑进来，目标明确，直奔西侧正俯身细看一支累丝金凤簪的窈窕身影。
徐沅宁还未来的回头，便被一个沉甸甸、热烘烘的小身子结实撞了个正着。
她猝不及防被这一撞，身子猛地向前一下，幸亏及时扶住了旁边的紫檀木多宝阁，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她腰间的羊脂玉佩却没这么幸运。玉扣崩开，玉佩当场摔成三瓣。碎裂的玉片其中一枚刚好滚落到一旁由侍女作陪挑选着东珠的华服妇人脚边。
徐沅宁也顾不得自己这里成为了整个店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赶忙弯腰去捞死死抱着自己腿的儿子。
“知知！摔着没有？怎么如此莽撞！”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轻责。
那华府妇人被这变故惊了一下，嫌恶地垂下视线，目光扫过明言知那沾着糖渍的锦袍，手上攥着的泥哨，还有吃的油光发亮的小胖脸。保养得宜的脸上迅速漫上一层鄙夷，精心描绘的柳叶眉高高挑起。
“何处来的野种！如此粗鄙无状，冲撞贵人，损坏器物！这珠华阁何时成了如此随意之地。”说完，还抬起缀满珍珠绣鞋的脚，碾了一下地上的碎玉片，仿佛那是什么肮脏之物。
追着小胖子来的明若清，刚踏入店内，就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哇塞，这谁家的官眷啊，好牛掰啊，一句话不止得罪了娘子，还得罪了珠华阁后面的主人。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很没分寸的人了，竟然有人比他还牛掰，佩服至极。
徐沅宁听到有人这么骂她儿子，那怎么能忍，还没来得及上前，小胖墩先炸毛了，经过上次和康王世子的打架，他早就知道“野种”这词蕴含着不好的意思。
尤其是她还用脚去碾娘亲玉佩的碎片。
小胖墩当即炸了毛，使出吃奶的力气，试图去搬动妇人的腿，一边动还一边说。
“你快挪开，坏蛋，不许踩娘亲的东西。”
妇人哪受过这样的委屈，赶忙去推搡扒着她腿的小胖墩，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刮到小胖子娇嫩的脸颊：“松手，快给我松手，你个野猴子，弄脏我的裙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在指甲即将刮到小胖墩时，明若清及时伸出了手，止住了妇人的动作。
顺便捞回了张牙舞爪，跃跃欲试还要继续战斗的儿子。
“本王的儿子还容不得你来教训。”
明若清冷冷的开口，话中的本王直接让妇人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怕的猜测让她双腿有点发抖。
珠华阁内很多官宦人家的家眷，早就认出徐沅宁，毕竟当年的徐沅宁一跃从不受宠失母嫡长女成为成王妃可是让很多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整个京城都知道，得罪成王或许没啥事，得罪算计徐沅宁，成王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女子。
也就这刚从边境调回来的平昌候夫人不知道了。
许多官眷捂嘴轻笑了一下，平昌侯夫人的热闹有成王在还是很好看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地顶着。
就在这时，内侧的珠帘被人一把掀开。一个面色黑沉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此人便是平昌侯楼焱！
华服夫人一见楼焱，如同见了救星，带着哭腔扑进楼焱怀里就开口：“老爷！他们……”
明若清和楼焱的眼睛一对上，就感觉不好，此人绝对非富即贵。
楼焱的目光死死的钉在明若清腰间的白玉螭龙纹玉佩上，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瞬，反手一掌打在仍欲哭诉的华服女子脸上：“无知蠢妇，还不住口！”
随即撩袍躬身，姿态压的极低，开口道歉：“臣罪该万死，内人无知懵懂，冲撞了王爷、世子，臣御下无方，恳请王爷降罪。”
楼焱身段放的极低，阁内寂静无比。
好一个老狐狸，上来先罚了无知的内人，再将姿态放的极低，再这么计较下去，反倒成了他的过错。
明若清气的牙痒痒，最近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把本王当成了软柿子啊。
“平昌侯言重了，些许碎玉，不值什么，只是本王世子，性情和软，受不起侯夫人这‘金尊玉贵’的一拜。”
楼焱的身躯听到成王的话语一颤，这哪是说世子性情和软啊，简直字字诛心。夫人无知懵懂，那五岁的世子是什么，哪里说世子受不起啊，分明是说他平昌侯府僭越无状，藐视皇权啊。
今天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明日上朝一个蔑视皇权的帽子扣下来，他楼焱的官途也就到头了，收拾收拾回家种苞米吧。
“王爷息怒，臣万死，臣愿意奉上南洋极品东珠十斛，黄金万两……”话还没说完，就被明若清打断，明若清没有叫起，也没有对价值连城的赔偿表露丝毫兴趣，只是用平淡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
“本王说了，玉佩，不值什么。”
平昌侯听懂了，成王要的不是赔礼，是重礼，不是他平昌侯的请罪。他要的是一个明确的态度，一个足以抹平王妃和世子今日所受折辱的交代。
那枚被脚底碾过的碎玉，硌的不是地，是皇家的脸面。
可平昌侯夫人张氏，如此骄矜自傲，侯夫人之位还如此稳固，盖因她有一个嫁给康王为王妃的好女儿。
今日若给了这个交代，就是打了康王的脸，不给这个交代又是藐视皇权要杀头的罪过啊。
平昌侯，苦笑了一下，早死和晚死他还有得选吗？而不管他怎么选，都得对成王感恩戴德。
他深深看了一眼成王携王妃和幼子离去的背影，不知这一切有没有在成王的算计中。
不管有没有，平昌侯府和康王府天然的联盟就算没有破裂，也出现了缝隙，而，这一切，这位成王都是最大的得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