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灵的身体猛地一僵,那覆盖在眼睑上的冰霜,宛如被风摇落的细雪,簌簌而落。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械。眼眸缓慢而滞涩地睁开一条缝隙,透过那层稀薄却又仿佛承载着无尽寒意的冰霜看去,她青白的面容上,那双曾经如同清泉般明澈的眼睛,此刻不再灵动。眼神涣散无力,如同夜空中即将熄灭的星辰,勉强聚拢的焦聚之中,只有一片深如寒潭的空洞与疲惫,仿佛被岁月的风霜和命运的磨难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她能清晰地看到金凡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决,那灼灼目光中翻涌着对突破境界的贪婪渴望,如同燃烧的火焰,炽热而疯狂;又带着对伤势的巨大焦灼,仿佛一头被困在绝境中的野兽,急切地寻找着解脱的出口。那“雪魄珠”……
那是他们家族世代供奉的疗伤圣物,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在家族的历史长河中散发着神秘而珍贵的光芒。它也是压她体内凶戾寒毒于方寸之间的唯一一丝希望,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虽然微弱,但却支撑着她在这残酷的仙途中艰难前行。此珠于仙域珍稀无比,堪称凤毛麟角,如同传说中的神物,难得一见。在这绝境之中,仅余此一颗孤珠,于她而言,是吊命的天星,是在黑暗深渊中紧紧抓住的救命绳索;于他而言,是破境的关键,是打开仙门、迈向更高境界的钥匙——两者尖锐对峙,如同死结,竟成了此刻绝境中最冷酷的天秤,无情地称量着两颗浸透绝望的心。
无声的惊涛在她的眼底疯狂翻涌,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孟灵张了张口,喉头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艰涩地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两片冰冷的铁片在摩擦,发出刺耳而又绝望的声音,却发不出半点有效的声音。嘴角控制不住地溢出一线温热,她没时间去辨别那液体是因为强行压抑的内伤还是别的原因,只觉得一股腥甜在口中蔓延。体内乱窜的寒毒正被前所未有的绝望意念牵引,如同脱缰的野马,凶暴地冲撞着她仅存的心脉。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山峦崩塌般震颤着她的身体,让她全身开始难以遏制地痉挛抽搐起来,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扯。
“我……”她用尽所有力气去拼凑唇形,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只为了发出一个破碎的字。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飘荡的蛛丝,随时都可能被吹散。
“……没有……”最后两个字轻得如同寒霜坠落,随即被一声抑不住的低咳截断。鲜血混着刺眼的冰渣猛然喷出,如同绽放的血色花朵,带着冰冷与绝望,溅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又凄凉的声响。几滴甚至落在了金凡布满灰尘的靴面上,像是命运的嘲讽,在这冰冷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眼。
——是的,她有。可这颗珠子仅存的微弱力量,若被他拿走疗伤破境,足以让她体内失去最后一丝平衡,瞬间冻结她的灵台命魂,就像将一座即将崩塌的大厦抽走了最后的支柱。若据实以告……他又会为了她停下登仙的脚步吗?洞窟外尚有强敌盘旋狩猎,如同饥饿的野兽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他的重伤他的天劫更是如千钧巨石压在头顶,让她感到无比的沉重和绝望。每一缕思绪都化作无形冰针,刺得她几乎崩溃,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冰窖之中,寒冷和痛苦将她紧紧包围。
这瞬间的沉默、这掩饰般的躲闪眼神、这咳出的冰渣……在金凡此刻重伤焚心、焦虑躁怒的边缘精神下,全都变了味道,成了某种莫大的背叛!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痛着他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一股近乎焚烧的戾气猛地冲上金凡头颅!连番生死激战的重压,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身上撕裂的痛苦,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身体;天劫将至的紧迫,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以及对突破境界难以抑制的渴望,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在他心中肆虐。终于,这一切在他心中点燃了焚尽理智的怒火,让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
“原来如此!”金凡几乎是尖啸出来,那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在洞窟中回荡。每个字都带着灼烧灵魂的暴怒,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不满都发泄出来,“在药王谷他们便百般阻挠我修行!如今这般步步绝境,命悬一线……你就眼睁睁看着我伤势发作、天劫加身而不顾?我真是瞎了眼!孟家……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逼近一步,赤红的眼中映出孟灵冰霜覆面的模样,像是在审视一株奇毒妖异的草木,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和愤怒,“神农血脉又怎样?冷血得如同一具行尸……简直像个怪物!”
那两个字——妖物——如同冰锥狠狠扎下!在孟灵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让她感到无比的痛苦和绝望。
孟灵全身剧烈地一震。刹那间,笼罩着她身体的青白之色骤然加深,连带着她发髻鬓角那些未化尽的霜晶,猛地覆盖上了一层绝望死寂的森冷乌青,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她体内寒冰封印的心脉深处,某个平衡点在这诛心之言下轰然断裂!就像一座精心建造的大厦,在一瞬间崩塌。
“噗——”浓稠冰冷的淤血夹杂着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蓝紫色冰晶碎粒,猛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那场景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她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猛撞在粗糙冰冷洞壁上!发出沉闷而又凄凉的声响。那双已看不清瞳仁的眼睛最后失焦地掠过金凡那张因错愕而略显僵硬的脸庞,随即彻底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寄托。寒意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每一寸躯体,僵化的青白彻底转乌,瞬间抽空了她生命最后一点热量与活气,让她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一股肉眼可见的、蓝白色的冰霜之气,仿佛某种剧毒的活物,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她彻底倒伏下去的身躯底下疯狂窜出、滋长、蔓延!带着死亡绝寒的气息扑向正僵立在眼前的金凡,就像一群饥饿的恶魔,向他扑来。
“孟灵!”金凡厉吼,那声音中充满了惊恐和悔恨。本能驱动重伤的身体向前猛扑,然而,那裹挟着死亡气息的蓝霜已蔓向他脚面——这不是幻象!是那寒毒彻底失控爆发!就像一场无法阻挡的灾难,向他袭来。
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咫尺之间,指尖堪堪触碰到一丝阴邪彻骨的寒意,那寒意如同电流一般,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那洞壁下身躯迅速被诡异的蓝白薄冰层层覆盖的景象,将一种撕裂灵魂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惊惶悔恨灌注入他的丹田深处,比方才承受的魔火焚身强过千倍万倍,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自责。
洞外似乎传来蛛丝摩擦岩壁的轻微声响,由远及近,仿佛是死亡的脚步声在慢慢逼近。空气寂静如死,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金凡僵立原地,那只沾满尘埃与血迹、距离孟灵仅存一寸的颤抖的手,终究凝固在弥漫的死亡寒雾中,无法触碰,亦无法收回。就像他被困在了命运的牢笼中,无法挣脱。千仞山的毒瘴依旧沉默无言,在洞口幽幽盘绕,仿佛在诉说着这绝境中的悲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