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收回鼠标，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了几下，他点击保存，随即勾选“提交审批流程”。系统弹出确认提示，他输入密码，页面刷新，状态变为“已报送”。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会议提醒。下午三点，区政府三楼会议室，基层治理现代化研讨会。他合上电脑，拿起桌边那份刚打印好的材料，封面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从历史治理经验看现代应急体系优化路径》。
走廊里人来人往，林辰穿过办公区时，几个身影低头交谈，见他走近，声音低了下去。他没停下脚步，径直走向电梯。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周伟侧身挤入，冲他点了点头：“你也去开会？”
“临时准备了个补充材料。”林辰语气平静。
周伟瞥了眼他手中的文件，“这类会，向来是各部门汇报工作为主，自由发言时间也有限。”
“正好说几句该说的话。”林辰回了一句。
周伟没再接话，只是眼神微动。
会议室已经坐了大半，发改委、住建局、应急管理局等部门负责人分散而坐。王为民坐在主席位旁，正低头翻阅手里的议程单。林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把材料放在桌上，打开笔记本。
会议按程序推进，各口负责人依次发言，内容多集中在信息化平台建设、数据整合、智能调度等方面。林辰听着，手指在笔记本边缘轻轻划过，偶尔记下一两个关键词。
接近尾声时，主持人宣布进入自由交流环节。几位科局长先后起身，谈的仍是技术升级和资金投入。林辰等了一轮，待气氛稍缓，举起手。
“我补充一点。”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
主持人点头：“林副区长，请讲。”
林辰站起身，将U盘插入投影接口，屏幕切换，左侧是一张古旧地图，标注着五处仓储点；右侧则是当前区级物资储备分布图。
“我们常把治理现代化理解为技术驱动。”他说，“但制度设计本身的延续性，是否也该纳入考量？”
台下有人抬头，目光集中过来。
“三百年前，青州设有常平仓五座，布局讲究‘灾起不过两日可达’，间距控制在十五里以内。今天我们的冷链中心只有三处，最远覆盖半径超过三十公里。运输工具先进了，可一旦突发大面积断电或交通中断，响应韧性反而可能下降。”
有人皱眉，也有几人开始记录。
林辰继续道：“古代‘丰年储粮、荒年平粜’的节奏调控机制，本质是动态平衡。这与我们现在老旧小区改造中的安置压力，是否存在共通逻辑？”
他调出第二页图表：“目前棚改项目集中回迁，教育、医疗、供水等配套短期内承压严重。若借鉴‘滚动腾退、分批安置’的思路，把腾空地块作为过渡周转区，形成‘拆一批、建一批、安一批’的闭环，能否缓解资源挤兑？”
会场安静了几秒。
王为民放下笔，微微前倾身体：“你说的这个‘滚动机制’，有没有具体实施条件？”
“有。”林辰回答，“前提是土地权属清晰、补偿到位及时、安置房源可循环使用。目前河东区已有三个片区完成产权归集，具备试点基础。我建议，在不增加财政负担的前提下，选取一个片区进行压力测试。”
王为民沉默片刻，转头对身边工作人员低语两句，对方点头，迅速记下。
林辰重新坐下，没有再说话。
散会后，人群陆续离开。周伟站在门口等他，表情复杂：“你这番话，有人觉得是创新，也有人认为是在质疑现有规划。”
“我不是来否定谁的。”林辰收起笔记本，“我只是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可你用的是家族史料。”周伟压低声音，“万一又被翻出来做文章？”
“材料里没提来源。”林辰看着他，“我说的是地方文献研究发现，不是个人家史。只要内容经得起推敲，就不怕被质疑。”
周伟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头：“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刚才会上那位发改委的同志留了联系方式。”林辰掏出手机，“我已经发了详细报告过去，建议成立一个跨部门小组，专门研究历史治理模式对现行体系的参考价值。”
“你动作倒快。”
“机会稍纵即逝。”林辰淡淡道，“别人还没意识到这是个切入点时，我们必须先落子。”
两人并肩走出大楼，夕阳斜照，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刚走到车前，手机响了。是发改委的回电。
“林区长，您那份材料我们看了。”电话那头语气认真，“区长刚才特别交代，要把这个思路纳入下一阶段改革试点评估。我们想尽快组织一次专题讨论，您看明天上午方便吗？”
“我随时可以。”林辰答。
挂断电话，他抬头看向区政府主楼。玻璃幕墙映着晚霞，顶层会议室的灯还亮着。
周伟靠在车边，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林辰没正面回答：“政策不是死的。谁能把它用活，谁就有话语权。”
“可你拿历史说事，终究冒险。”
“历史不是包袱。”林辰望着远处，“是被遗忘的解决方案库。我们缺的从来不是新想法，而是重新看见旧智慧的眼睛。”
周伟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第二天上午九点，专题讨论会如期召开。参会人员比预想的多，除了发改委和应急管理局，档案局、自然资源局也派了代表。林辰带去了更完整的资料包，包括清代粮仓调度规则摘要、历年灾情应对记录，以及与现行制度的对比分析表。
会议进行到一半，王为民推门进来，没坐主位，而是坐在角落听了一会儿。没人打断，林辰继续讲解。
“古代仓储制度的核心，不在储存量，而在流转效率。”他指着一张表格，“他们规定每年春秋两次轮换，出陈易新，既保粮食品质，又防囤积僵化。今天我们的一些应急物资，存放五年不动，到期报废，是不是也是一种浪费？”
王为民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讨论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达成初步共识：由街道办牵头，联合应急、住建、财政等部门，组建“基层治理历史经验应用研究小组”，先行开展可行性论证。
会后，林辰整理材料准备离开。发改委主任叫住他：“区长说了，这份建议交改革办研阅，看看能不能列入季度创新案例。”
林辰点头致谢。
走出会议室，他顺手将文件夹合上，封面上那行小字已被翻页时磨得有些模糊。窗外暮色渐浓，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抚过文件夹边缘。
几步之外，工作人员正在收拾投影仪，电源线被拔下，屏幕骤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