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走出单位大门,夜风迎面吹来,他下意识拉了拉外套领子。街角那道灰色夹克的身影已经不在,但手机里那条监控汇总的短信还在。他没急着回家,脚步一转,走进路边的便利店。
玻璃门推开时响了一声轻铃。他站在水果区前,拿了袋橙子,又顺手抓了两盒牛奶。收银台前扫码付款,动作熟练得像是每天都会这么做。其实他很少买这些,今晚只是觉得,该带点什么回去。
车子启动,停在红灯前。他把手机放在腿上,解锁,打开备忘录。光标闪了几下,他敲下三行字:“最近可能会有关注我的事”“但我一切正常”“你们别信外面乱传的话”。删掉重写一遍,语气更平了些。存好,锁屏。
回到家时,饭桌已经摆好。妻子正在盛汤,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这么晚?”
“开了个会,材料要赶。”他把袋子放在厨房台面上,“顺路买了点东西。”
她掀开袋子看了看,笑了笑:“还挺像样。”
饭吃到一半,她放下筷子:“你这两天是不是有心事?陈雪说你让她盯养老驿站的事特别紧,连标点都改了三遍。”
“项目快落地了,不能出岔子。”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再说了,群众盯着呢,咱们慢一步,人家就得多跑一趟。”
她没接话,只低头喝汤。片刻后才开口:“刚才我妈打电话,说孩子班上老师讲清朝历史,提到和珅,还说‘你们林家祖上可是大人物’。孩子回来问,她不知道怎么答。”
林辰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
“我就说,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跟现在没关系。”她语气平稳,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安,“可她问,会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没说?”
他把碗轻轻放回桌上,擦了擦嘴:“没有瞒你们的必要。我做的事,经得起查。但有些事,快到收尾的时候,总会有人想翻旧账。”
“什么意思?”
“以前查的一个旧改项目,牵出些历史遗留问题。”他语气自然,像在谈一个普通审批流程,“档案馆调资料是常规程序,有人看见了,难免瞎猜。类似的情况,去年市里就有过,最后发现只是申报文物建筑,没什么特别的。”
她听着,眉头慢慢松开。
“你看新闻了吗?”他反问,“前阵子那个民国商人后代的事?家族资料曝光,一堆人蹭热度,结果呢?法院都说了,历史归历史,现实归现实。”
她点点头:“可别人不会这么想。万一……”
“不会有万一。”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很稳,“只要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不会让家人因为我担惊受怕。你们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没做过对不起组织、对不起百姓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看着他,良久,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但你要答应我,真有事,别一个人扛。”
“嗯。”他反握住她的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她在客厅看孩子写作业,他进书房打了通电话。
“妈,听说您今天打电话了?”他语气轻松,“老师提一句,您就紧张了?”
“我不是紧张。”母亲声音压低,“我是怕孩子被人议论。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惹麻烦?”
“怎么会?”他笑出声,“这是好事啊。说明咱家有点来历。您从小教我要清清白白做人,我现在不就在这么做?祖上是谁不重要,活成什么样才重要。”
“话是这么说……可别人要是乱写乱传呢?”
“传什么?”他依旧笑着,“我能贪污?能违纪?哪个纪委来查我都欢迎。您就一句话,‘我儿子是个普通公务员,就想把事办好’。谁再多问,您就说不知道,也不关心。”
“那……周末还回来吗?”
“回。”他说,“我还得带孩子认认老屋。您不是总念叨,老宅墙根那棵枣树今年结得多?我们回去摘。”
母亲语气终于松下来:“那行,我让你们爸炖点汤。”
挂了电话,他在书桌前坐了几分钟。拉开抽屉,取出录音笔,按下回放键,把刚才和妻子的对话听了一遍。没有漏洞,也没提任何不该提的名字或地点。关掉,放回原处。
他起身走到阳台,点了根烟。楼下路灯昏黄,几辆私家车静静停着。远处城市灯火未熄,像一张铺开的网。
抽到一半,他掐灭烟头,转身进屋。拿起车钥匙,对妻子说:“我出去一趟,落了个文件在办公室。”
“这么晚了?”
“明早区里要碰头,材料得再核一遍。”他笑了笑,“你先睡,不用等我。”
车子驶出小区,他没往区政府方向去,而是沿着江边主路缓缓前行。十分钟后,他靠边停车,拨通了周伟的电话。
“老周,明天早会推迟半小时。”他说,“我这边还有份材料要最后核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行,我通知下去。”周伟声音带着倦意,“你最近节奏太紧,悠着点。”
“快到节点了,松不得。”他语气平静,“你那边也盯住几个重点社区,服务周第一天,别出纰漏。”
“明白。”周伟顿了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他答得干脆,“就是项目收尾,习惯性多看两遍。你也知道,我这人,不怕事,就怕准备不足。”
电话挂断,他把手机扔到副驾。车子重新启动,调头驶向城区。
二十分钟后,他把车停在自家小区楼下。发动机熄火,车内陷入安静。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两分钟过去,他睁开眼,推开车门。
风从楼道口吹出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他抬脚跨进单元门,脚步沉稳。
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碰到一张硬质卡片——是白天顺手塞进去的F-7号房初勘照片。他没拿出来,也没多看,只是握紧了些。
走到三楼拐角,感应灯亮起。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灯泡,脚步没停。
第四层,第五层。
钥匙串上的小挂件轻轻晃动,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第六层尽头,他停下。
对面邻居家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