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压垮骆驼
熊猛在朔州城外二十里地设的那个“招工点”，头几天还只是小打小闹，收拢些零星的溃兵和活不下去的流民。可这口子一开，就跟堤坝上凿了个眼似的，水越冲越大，止不住了。
开始还只是夜里偷偷摸摸来几个，后来大白天都有人拖家带口地往那边跑。朔州城墙上的守军看得真真切切，那安远军的营地跟前，没几天功夫就排起了长队，黑压压一片人头。自家军营里，开小灶的议论声压都压不住。
“听说了吗？二狗子他哥，前天晚上跑了，去了安远那边，当天就吃上饱饭了！”
“真的假的？当官的不是说那是骗人的，过去就得当苦力累死吗？”
“屁！我亲眼看见王老五了，以前咱们营里那个瘦猴，昨天在安远那边领粮食，人胖了一圈！穿着新袄子！”
军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散了，比雪崩还快。
孙德奎在守将府里，听着手下将领报上来一天比一天多的逃兵数字，气得脸上的肥肉直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反了！都反了！给老子抓！抓住逃兵，一律按军法从事，砍头示众！”
命令是下去了，可执行起来却变了味。派去抓逃兵的队伍，自己个儿都有点心不在焉，出去转一圈，回来报个“未见异常”就算交差。甚至有那胆大的带队校尉，半路上就把人给放了，还压低声音叮嘱：“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
谁也不是傻子，孙将军自己收了周家的银票，让兄弟们去安远送死，事败了不说，连抚恤银都克扣。现在安远那边敞开大门管饭吃，还给记什么工分，谁还愿意留在这朔州城里等死？
这股逃兵潮，很快就不再局限于底层士卒。
这天夜里，孙德奎的心腹参将，带着两个亲信，牵着自己的战马，驮着细软，悄悄摸到南城门。守门的队正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见是他愣了一下：“参将大人，您这是……”
参将叹了口气，拍了拍队正的肩膀：“兄弟，别声张。这朔州城……待不下去了。孙德奎完了，咱们得给自己寻条活路。”他塞过去一小锭银子，“行个方便。”
那队正捏着还带着体温的银子，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参将如今也要狼狈出逃，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也没了。他默默打开了侧门，低声道：“大人……保重。”
参将点了点头，三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夜色，方向正是熊猛的招工点。连中级军官都开始跑了，这朔州城，算是从根子上烂透了。
消息传到安远，陈小乐只是淡淡一笑，对赵顺道：“火候差不多了。让咱们在朔州城里的人，可以动一动了。”
第二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朔州军营和市井间疯传：孙德奎将军自知罪责难逃，已准备弃城而逃，带着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去京城找周家庇护！连逃跑用的马车都备好了！
这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马车藏在哪里、准备了哪些财物都传了出来。
恐慌瞬间达到了顶点！
当兵的最恨什么？最恨当官的打仗不行，逃跑第一，尤其还是扔下他们自己跑！要是孙德奎真跑了，朝廷怪罪下来，他们这些留下来的，岂不是要当替罪羊？
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不能让他跑了！找他要个说法！”
情绪失控的士卒们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冲向了守将府。守将府的亲兵试图阻拦，瞬间就被愤怒的人潮淹没。府门被撞开，暴怒的士兵和部分被煽动起来的百姓冲了进去，见值钱的东西就抢，见着像当官的就打。
孙德奎正抱着个小箱子，在后院急得团团转，琢磨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就听见前院传来震天的喊杀和哭嚎声。他吓得魂飞魄散，刚想从后门溜，后门也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一群红着眼睛的士兵堵住了去路。
“将、将军……兄弟们……兄弟们只是想求条活路……”一个带头的士卒喘着粗气，手里提着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孙德奎看着这群平日里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喘的丘八，此刻却像饿狼一样盯着他，尤其是盯着他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他腿一软，瘫坐在地，语无伦次地喊道：“别杀我！钱……钱都给你们！放我走！放我走啊！”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更是坐实了他要卷款跑路的传言。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把抢过了他怀里的箱子，其他人一拥而上……这位朔州守将，最终没能死在战场上，却倒在了自己麾下乱兵的踩踏和抢夺之下，死得憋屈又难看。
朔州城，彻底大乱。
得到确切消息的陈小乐，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炭笔。他看向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熊猛。
“熊猛。”
“俺在！”熊猛吼了一嗓子，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带你的人，进城。”陈小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记住三点：第一，迅速控制四门、府库、粮仓、军械库。第二，张贴安民告示，宣布朔州由安远镇抚衙门暂管，维持秩序，敢有趁乱烧杀抢掠者，杀无赦！第三，收拢溃兵，愿意接受整编的，既往不咎；负隅顽抗的，就地歼灭！”
“得令！”熊猛兴奋地一抱拳，转身就冲了出去，盔甲叶片哗啦啦响成一片。
陈小乐又对赵顺道：“老赵，你带上一批得力的人手和物资，紧随其后。进城后，立刻接管行政，恢复民生，把咱们的工分制，在朔州城也给我立起来！”
“是，大人！”
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陈小乐缓缓踱到窗前。窗外，天色将明未明。
朔州，这座北疆重镇，终于以一种近乎戏剧性的方式，落入了他的手中。这不仅仅是占领一座城池，更是意味着，他陈小乐，正式从固守一隅的“地方豪强”，踏上了争夺北疆霸主的舞台。
周家、朝廷、北疆行营……他们会如何应对？
风暴，才刚刚开始。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这北疆的天，彻底捅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