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被泼了大粪的那段沟渠，花了大半天功夫，又是冲刷又是撒石灰，总算把那冲天的臭气给压了下去。但那股子腻歪劲儿，却像看不见的霉菌，悄悄在部分流民心里生了根。
尽管王捕头派了人暗中盯着，可接下来几天，工地上倒是风平浪静，再没出什么幺蛾子。泼粪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又或者，只是躲在暗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陈小乐心里清楚，这事儿没完。但他现在没工夫跟这藏头露尾的家伙耗着，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白糖的生意算是彻底走上了正轨。染坊那边日夜不停地产出，苏小小那边则像个精明的操盘手，牢牢控制着出货量和价格，让那“白雪糖”始终保持着一种“一糖难求”的稀缺感。银子像小溪流一样，悄无声息地汇入陈小乐和苏小小的私囊。
有了钱，陈小乐说话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他先是自掏腰包，给工地上干得最卖力的几个小组长和工匠发了笔“特别奖金”，美其名曰“技术革新贡献奖”，把石头那小子乐得见牙不见眼，干活更加玩命了。
接着，他又找到方正，提出由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热心乡绅”捐资，在城西排污工程沿线，修建几个公共厕所和垃圾集中点，并雇佣专人负责日常清扫。
方正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既能完善工程，又不用县衙出钱，何乐而不为？他拍着陈小乐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对这位总能带来惊喜的师爷更是倚重。
这一切，都落在了某些人眼里。
这天傍晚，陈小乐刚从工地回到县衙，还没喘口气，张衙役就探头进来，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师爷，七爷来了，在二堂等您。”
“七爷？”陈小乐一愣，他在清河县认识的人里，可没什么排号“七爷”的。
“就是……就是赵掌柜府上的大管家，赵七。”张衙役解释道，“他说有要紧事，非得当面见您。”
赵德柱的管家？陈小乐眉头微挑。这老小子，又想玩什么花样？他可不认为双方经过“友好协商”后，就真的化敌为友了。
“让他过来吧。”陈小乐倒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干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正是赵府管家赵七。他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一进门就躬身行礼：“小的赵七，见过陈师爷。”
“赵管家不必多礼，坐。”陈小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语气平淡，“找我有事？”
赵七却没坐，依旧站着，脸上笑容不变，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冒昧前来，是受我家老爷之托，给师爷带句话。”
“哦？赵掌柜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赵七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了，“我家老爷说，师爷您是有大本事的人，这排污渠和那……那白糖，都是点石成金的手段。他佩服得很。”
陈小乐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这肯定不是重点。
赵七话锋一转：“不过，老爷也让小的提醒师爷一句，这清河县的水，深着呢。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尤其见不得外来人把好处都占了。师爷您这几日顺风顺水，怕是已经碍了不少人的眼。”
陈小乐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不解：“赵管家此话何意？陈某奉方大人之命办事，一心为公，碍着谁了？”
赵七干笑一声：“师爷明鉴，小的只是个传话的。老爷只说，城西那一片，往年清理垃圾、收运夜香，那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把控着的，里头牵扯着不少人的嚼谷。如今师爷您把这活儿一手揽了过去，还修了公厕，定了规矩，这等于断了人家的财路啊……”
原来根子在这儿！
陈小乐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人泼粪！他之前光盯着赵德柱和衙门里的老吏，却忘了这种市井之间的灰色利益链条！他这排污工程和公共卫生措施，无形中确实砸了一帮“粪霸”、“垃圾头子”的饭碗！
“我家老爷还说了，”赵七观察着陈小乐的脸色，继续道，“那些人，手段下作，上不得台面，但纠缠起来也麻烦得很。师爷若是有意……我家老爷或许可以居中调和一下。毕竟，在这清河县的地面上，我家老爷多少还有些薄面。”
图穷匕见。
赵德柱这是眼看着明着对抗不过，就想来当“和事佬”，趁机重新划分利益，或者说，想从他陈小乐的新蛋糕上切一块走。
陈小乐心里冷笑，这老小子，算盘打得倒是挺精。先示好，再点出隐患，最后抛出橄榄枝，一套组合拳下来，要是换个没经验的，说不定真就被他唬住了。
“多谢赵掌柜好意。”陈小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不咸不淡，“不过，陈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有利于民。些许宵小之辈的龌龊手段，还吓不到我。至于调和嘛……就不必麻烦赵掌柜了。王法昭昭，自有公道。”
他这话，软中带硬，既拒绝了赵德柱的“好意”，也表明了自己绝不妥协的态度。
赵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是是是，师爷正气凛然，小的佩服。那……小的就不打扰师爷休息了，告退。”
看着赵七离开的背影，陈小乐慢慢放下茶杯，眼神锐利起来。
“粪霸……垃圾头子……”他喃喃自语，“看来，光是挖沟修厕还不行，还得把这市井里的歪风邪气，也一并给扫了才行。”
他原本以为对手在县衙，在赵德柱这样的乡绅，现在看来，这基层的蠹虫，同样不容小觑。这些地头蛇虽然地位不高，但盘根错节，熟悉地方，捣起乱来更让人恶心。
不过，这也让他更加明确了下一步的方向。要想真正让城西，让整个清河县焕然一新，技术、制度、经济手段要一起上，同时，也得有能扫清这些底层障碍的雷霆手段。
他想到了王捕头，想到了那些因为“以工代赈”而对他感恩戴德的流民。
或许，是时候组建一支不属于旧有体系，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城管”和“治安队”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小小的泼粪事件，背后牵扯出的势力，正悄然推动着陈小乐，走向一条更深层次的变革之路。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搞工程的师爷，他开始触及到这个时代基层权力结构的真正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