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暗流与铁胚
野狐岭那一仗，效果立竿见影。
往日里那些在安远镇周边晃荡、瞅着商队流口水的小股马匪，一下子销声匿迹，比兔子钻洞还快。通往草原的几条商道，肉眼可见地太平了不少。连带着一些原本对“安远军民社”爱搭不理的小商队，也开始试探着过来交易，镇子里竟有了几分许久未见的熙攘气。
熊猛和他那三百新军，算是彻底打出了名头。走在街上腰杆挺得笔直，那些老兵油子看他们的眼神，也少了以往的轻视，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熊猛自个儿更是扬眉吐气，操练起来嗓门又洪亮了几分，把那些新兵蛋子操练得鬼哭狼嚎，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
陈小乐乐见其成，一支能打的武力，是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的本钱。他大手一挥，从供销社的收益里拨出一笔，给新军换了批更结实耐磨的军服，伙食里也多了几两肉，把士气拱得火烫。
这天他正看着石头带人试着用新出的焦炭，熔炼那批从野狐岭缴获的破烂兵甲，准备回炉重造，赵顺脚步匆匆地过来，脸上带着点古怪神色。
“大人，阿娜尔公主那边回信了。”
“哦？她怎么说？”陈小乐拍了拍手上的煤灰，走到一旁。
“关于那‘投名状’，公主只说了一个‘好’字。”赵顺顿了顿，压低声音，“至于您让问的那块铁……公主辨认后，脸色很不好看。她说，这是西边‘沙狐部落’弄出来的东西，叫‘杂铁’，脆得很，比不上咱们的好钢，但比普通生铁强点。沙狐部落……跟黑狼部穿一条裤子。”
沙狐部落？杂铁？
陈小乐眉头微蹙，看来草原上的水，比他想的还浑。黑狼部勾结沙狐部，弄到了这种粗劣的“新技术”，是想在装备上压过白狼部？还是另有图谋？
“知道了。”他点点头没再多问，草原内部的恩怨，他暂时没精力插手，但只要不惹到他头上，随他们狗咬狗。眼下，兑现对白狼部的承诺才是正理。
“石头那边，第一批铁胚出来多少了？”
“回大人，已经攒了快四百斤了，成色绝对比草原上现流通的任何铁料都好！”赵顺提到这个，语气带着自豪，“石头他们用了新琢磨的‘炒钢法’，虽然废料多了点，但出来的铁胚韧性足，杂质少，打造兵……呃，猎具，最合适不过。”
“够五百斤就立刻给白狼部送去，一块也不能少。”陈小乐吩咐道，“另外，以判官衙署和供销社的名义发布告示，招募流民、闲散工匠，咱们要在西边煤山脚下，正式建一个‘匠作营’！”
匠作营的消息一放出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又扔了块石头。安远镇这穷地方，啥时候正经有过工匠作坊？不少家里快揭不开锅的军户，或是从别处逃难来的流民，都动了心思。管饭，还给记工分，这条件在眼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就在匠作营开始平整地基的时候，一队来自清河、伪装成普通行商的车队，也历经波折，终于抵达了安远镇。
带队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叫周老六，是苏小小商行里的老人，为人谨慎可靠。他带来的不光是紧俏的茶叶、成药和少许琉璃器，还有几封苏小小和王捕头的密信，以及……一个有些出乎陈小乐意料的消息。
“大人，苏掌柜让小的务必当面禀告，”周老六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语气却十分郑重，“咱们清河的工坊，前阵子试着烧制一种更透亮的‘琉璃’时，有几个老师傅无意中发现，用特定的沙子混合那西边来的‘石碱’，再加上高温猛火，能烧出一种……一种灰不溜秋、但硬得像石头似的‘泥浆’，凝固后刀砍不动，水浸不烂！”
水泥？！陈小乐心头猛地一跳！他强压下激动，不动声色地问：“哦？还有这种东西？带了样品来吗？”
“带了带了！”周老六连忙从随身的行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硬块。
陈小乐接过来，入手沉甸甸，质地均匀，用手指甲用力划了划，只留下一道浅浅白痕。他拿起一块，互相敲击，发出沉闷坚实的响声。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悸动从他脑海深处传来，那些关于“水泥”、“硅酸盐”、“混凝土”的碎片化名次和模糊概念开始翻滚，但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好！好！好！”陈小乐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色，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思索。
“周掌柜的，你们立了大功了！这东西，比那些琉璃器、茶叶，珍贵百倍！嗯……暂且叫它‘灰泥’吧。”
没错！虽然看起来粗糙，但这绝对是早期水泥的雏形！
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的价值——修建坚固的堡垒、铺设平整的道路、建造耐用的工坊和民居……在这百废待兴的安远镇，这“灰泥”简直就是神器！
“赵顺！”他高声喊道，“匠作营的规划改了！加上一个‘灰泥坊’，位置就定在煤山旁边！石头呢？把他给我叫来，这新玩意儿，得让他赶紧琢磨出量产的门道！”
周老六看着陈小乐兴奋的样子，虽然不太明白那灰泥到底有多大用处，但也知道这趟差事办到了大人心坎上，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补充道：“大人，苏掌柜还让小的带话，说周家最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咱们商行的货物查验严了不少，让您这边也多加小心。”
陈小乐点了点头，心情却并未因这个消息而沉重。周家的打压在他意料之中，只要清河根基不倒，苏小小和王捕头能稳住局面，他这边就能放开手脚。
有了清河持续输送来的物资、技术和人手，尤其是这意外之喜“水泥”，陈小乐感觉手里的牌更多了，底气也更足了。
他站在初具规模的匠作营工地上，看着挥汗如雨的民夫和工匠，远处是冒着滚滚浓烟（已比之前改善许多）的炭窑和即将点火的新锻炉，心中豪气顿生。
安远镇这台生锈的机器，终于在他的推动下，各个齿轮开始缓缓咬合，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转动声。内部清理初步完成，武力经过检验，外部盟友得到初步安抚，技术和物资的输血渠道也已打通。
是时候，进行下一步，更大胆的尝试了。他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身影，一个关于如何利用“工分”和这新兴的“匠作营”，更深层次撬动安远镇原有格局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盘棋，他要开始主动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