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亭的青石阶上凝着层薄霜,狐九九条尾巴不安地交替扫着地面,尾尖带起的霜屑落在石阶上,簌簌作响。她腰间的九尾香囊珍珠泛着细碎的微光——那是她耗了半成祥瑞气催动的感应术,珍珠亮着,就证明林砚的生息还在。即墨攥着入门令牌贴在胸口,指腹反复摩挲“地脉宗”三个字的刻痕,令牌边缘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他喉结动了动,强压下心头的慌:“再等等,林砚大哥熟稔地脉纹路,上次岱庙那么险都能脱身,这次肯定没事。”话刚落,山道尽头就窜出道踉跄的身影,青布道袍沾满紫黑怨魂血,凝固的血痂下还渗着淡淡的黑气,林砚怀里紧紧抱着个昏迷的少年,鬓角的汗珠砸在石阶上,摔成细小的水花。
“林砚大哥!”狐九像阵风似的扑过去,九条尾巴先在他周身扫了圈,确认道袍下没有深可见骨的新伤,才敢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这孩子是谁?”林砚扶着亭柱喘了半天才顺过气,小心翼翼把少年放在亭内石桌上——少年的破棉袄后背被晶奴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边缘泛着不祥的紫黑,小脸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起皮。“断魂谷救的,泰安镇逃荒的。”林砚抹了把额角的冷汗,从怀里掏出地脉罗盘,翠绿指针还在微微颤动,盘边沾着点暗红血渍,“怨骨使被我引去了地脉断层,那地方灵气紊乱,他一时半会儿绕不出来,但他临走前留了话——三日内把天符碎片送到酆都鬼门关,否则……就杀了阿瑶。”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指节攥得发白。
三人轮流背着少年赶回娘娘祠时,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只染着缕淡红。偏殿里,赵坤靠在床头剧烈咳嗽,每咳一声胸口就剧烈起伏,嘴角还沾着点血丝,看到林砚进门,他挣扎着要起身,被娘娘按住肩膀:“躺着别动,你的肺腑被怨魂气伤着了,得静养。”娘娘伸手搭在少年腕间,指尖泛着淡金灵光探了探,从袖中摸出颗莹白丹药,撬开少年的嘴喂了进去:“只是脱力加外伤,丹药能吊住他的气,养两天就醒了。”她转头看向林砚三人,目光扫过即墨渗血的绷带和林砚道袍上的破洞:“你们的伤也得处理,疗伤的金疮药只剩最后一小瓶,即墨的绷带沾了怨魂气得换,赵坤的润肺药也断了三天了,必须下山采购些物资。”
“我跟林砚大哥去!”即墨立刻挺直腰杆举手,胳膊上的绷带因为动作扯得发疼,他却硬生生忍着没皱眉,晃了晃系在腰间的入门令牌,令牌撞在腰带扣上发出清脆声响,“我现在是地脉宗弟子了,能帮着辨镇妖司的符纹陷阱,还能跟林砚大哥配合布阵。”狐九也蹦到林砚身边,尾巴亲昵地勾住他的手腕晃了晃,鼻尖蹭了蹭他的袖子:“我也去!我的九尾香囊能提前感应妖邪气息,上次就是它预警才躲过晶奴偷袭,还能护着你们不被怨魂气侵体。”林砚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麻纸清单,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晕开了几处:“金疮药要最好的‘生肌散’,再买二十斤麦饼、十斤红糖——红糖给伤员补气血,还有给赵坤的川贝、甘草和茯苓。对了,看看能不能买几匹粗布,山下逃荒的百姓穿得太单薄,给老人孩子缝几件冬衣挡挡寒。”
下山的山道比三日前更显凄惨。刚转过一道山弯,就看到路边枯草堆里蜷缩着个瘦小的身影——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冻得发紫的小手还死死攥着块啃得坑洼的树皮,嘴角沾着草屑,早已没了气息。孩童旁边躺着个穿补丁棉袄的妇人,头发散乱地铺在地上,脸上交错着几道深褐色的鞭痕,胸口插着半块断裂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欠税”二字。狐九的尾巴猛地收紧,死死缠住林砚的胳膊,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他们……他们怎么不逃去娘娘祠躲着?那里有祥瑞气护着,晶奴不敢靠近啊!”林砚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孩童脸上的霜屑,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刺骨,他动作放得极轻,帮孩童合上圆睁的眼睛:“山口被衙役设了卡,过卡要交‘流民税’,一人半两银子,百姓们连树皮都吃不上,哪拿得出钱?前天我就看到两个老丈想闯卡,被衙役活活打死在路边。”风刮过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快到泰安镇西城门时,路上的逃荒百姓渐渐多了起来。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得遮不住身体,有个拄着断棍的老汉,背上背着个昏迷的老伴,老伴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嘴角挂着点白沫。看到林砚三人穿着相对整齐的道袍,老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脚步踉跄着凑过来,又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喏喏地不敢说话——以前也有道士路过,要么被衙役收买后驱赶流民,要么收了百姓的香火钱就溜之大吉。即墨看了眼林砚,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们带的干粮,他掰了大半块麦饼递过去,麦饼的香气在冷风中散开,周围几个流民瞬间投来渴望的目光。老汉愣了愣,颤抖着接过麦饼,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枯瘦的膝盖砸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闷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很快红了一片:“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父!老婆子三天没吃东西了,这饼能救她一条命啊!”
泰安镇的西城门破了个大洞,洞边的木茬参差不齐,上面还挂着些破碎的衣料和干涸的血迹,城门顶端挂着块褪色的“抗妖安民”木牌,油漆剥落得只剩半个字。木牌正下方躺着具僵硬的尸体,是个穿粗布短褂的青年,胸口插着根衙役的水火棍,旁边站着两个穿皂衣的衙役,正用脚尖轮流碾着青年的手背,嘴里骂骂咧咧:“敢藏着粮食不交抗妖税,就是这个下场!让你们看看,跟官爷作对是什么后果!”城门里的街道更是萧条,大半店铺的门板都用粗木钉死了,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逃荒暂离”,有的还留着衙役砸门的凹痕。只有街尾的几家药铺和粮铺开着门,门口都站着两个挎刀的衙役,手里举着块黑漆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抗妖税三成”,字里行间透着凶气。
“先去药铺,动作快点。”林砚压低声音,伸手将即墨和狐九往路边的拐角带了带,避开门口衙役的视线。三人猫着腰溜进街尾的“回春堂”,药铺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还混着点霉味。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蹲在柜台后算账,看到他们进来,吓得手一抖,算盘珠子掉了一地,他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账本塞进柜台下的夹层里,又快步跑到门口探了探,才关上门栓,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三位是来买药的?快些选!衙役刚走没多久,估摸着半个时辰就会再来催税,被他们撞见就麻烦了!”他指着墙上的药柜,柜门上的标签纸都泛黄了:“金疮药只剩这三瓶‘生肌散’,还是我藏在夹层里才没被衙役搜走的。川贝和甘草也不多了,就这点存货——衙役把药价抬了十倍,还逼着我们交三成税,进药的路也被他们卡着,我这是卖一瓶亏一瓶,再这么下去,只能关门逃荒了!”
狐九刚要开口问能不能多匀点药,就听到门外传来“噼啪”的抽打声,伴随着衙役粗嘎的骂声:“老东西!还敢藏钱?抗妖税是给镇妖司买晶力武器的,是为了保你们平安!不交就是通妖!打死你都活该!”三人对视一眼,赶紧躲到柜台后的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缝隙往外看——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被两个衙役按在地上,其中一个衙役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门框上撞,“砰砰”的声响听得人心发紧。老妇怀里的蓝布钱袋掉在地上,铜板滚了出来,一共只有五枚,还有半块发霉的窝头从袋角掉出来。老妇的小孙子,不过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件露胳膊的破袄,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抱住拽头发的衙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别打我奶奶!我把窝头给你!我再也不吃饭了!别打她!”
“滚一边去!小杂种也敢管老子的事!”为首的衙役脸上有道三指宽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嘴角,他抬脚就往孩子胸口踹去,动作又狠又快。孩子被踹得往后倒去,脑袋“咚”地撞在药铺的门槛上,顿时流出鲜红的血,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微弱的抽气声。刀疤脸弯腰捡起钱袋,掂量了两下,往地上啐了口浓痰:“就这点破钱?不够老子买壶酒的!把这小杂种抓起来,送去镇妖司当‘抗妖壮丁’,正好抵了这老东西的税!”他腰间挂着的晶力刀鞘上,刻着晶主专属的怨魂纹路——正是上次在娘娘祠外被他们打败的刀疤脸的同伙,看来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作恶。旁边的两个衙役应了声,伸手就去抓地上的孩子,老妇见状,突然爆发似的扑过去,死死抱住衙役的胳膊:“不准碰我的孙子!我跟你们拼了!”
“住手!”林砚再也忍不住,猛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地脉罗盘在掌心一转,淡绿色的地脉灵光顺着他的手腕蔓延,裹住他的周身,像层莹绿的铠甲。刀疤脸转头看到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认出他来,眼睛瞪得溜圆,嘴角的刀疤因为愤怒而扭曲:“是你这小道士!上次在娘娘祠让你跑了,这次看你往哪逃!”他“唰”地拔出晶力刀,刀身泛着紫黑的怨魂灵光,刀刃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奉镇妖司统领之命征收抗妖税,谁敢阻拦就是通妖罪!格杀勿论!”林砚攥紧罗盘,指尖死死按着盘心的破邪针,针尾的红光微微发亮:“抗妖税是为了护佑百姓,你们却抢百姓的救命钱,还打老人孩子,跟吸食人血的晶奴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晶奴更狠——晶奴只为觅食,你们却是为了私欲草菅人命!”
“少跟老子讲大道理!找死!”刀疤脸怒吼一声,挥刀砍了过来,刀风裹着浓烈的怨魂气,刮得人脸颊生疼,路边的枯草都被吹得倒向一边。林砚不退反进,左脚猛地往地上一踏,“咚”的一声,地面微微震动,地脉力顺着他的小腿往上涌,掌心浮现出细密的地脉护纹——纹路像青藤般缠绕,泛着莹绿的灵光,这是他研究地脉罗盘时新悟的招式,能借地脉力形成攻防一体的护罩。“当”的一声脆响,晶力刀狠狠砍在护纹上,刀刃瞬间裂开一道寸长的缝,紫黑灵光像潮水般退去。刀疤脸被震得虎口开裂,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晶力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这是什么妖术?”
“即墨!”林砚头也不回地喊了声,声音沉稳有力。即墨早已做好准备,迅速掏出入门令牌,指尖灵气源源不断注入,令牌发出“嗡”的一声黑芒,被他反手往空中一抛。令牌在空中化作道半丈长的黑符,符纹像活蛇般展开,“唰”地飞射到旁边两个衙役脚下,符纹瞬间蔓延开来,形成道黑色锁链,将两人的脚腕牢牢缠住,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都动不了分毫。“还有我!”狐九从屏风后蹦出来,九条尾巴“唰”地展开,尾尖的金色祥瑞气与腰间香囊的荷香交织在一起,突然暴涨开来。金色的祥瑞气像温柔的潮水般涌过,没有伤人,只是轻轻裹住剩下的两个衙役,他们身上的凶气瞬间被净化,握着鞭子的手一软,鞭子“啪嗒”掉在地上,眼神变得茫然起来——香囊的增幅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强。
刀疤脸见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慌忙从怀里摸出个黄铜哨子,就要往嘴里塞——这哨子是镇妖司的信号,只要吹响,附近巡逻的士兵五分钟内就能赶到。林砚眼疾手快,地脉罗盘往空中一抛,翠绿指针“嗡”地转了个圈,灵光顺着指针蔓延,化作道莹绿的绳索,像长眼似的缠住刀疤脸的手腕。他上前一步,掌心的地脉护纹泛着灵光,轻轻按在刀疤脸的胸口,地脉力顺着护纹缓缓涌入,逼出他体内的怨魂气。刀疤脸闷哼一声,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嘴里还在硬撑:“你、你敢伤朝廷命官?镇妖司不会放过你的!副统领是我姐夫,他会把你们碎尸万段!”
“朝廷命官?”林砚弯腰捡起地上的钱袋,走到老妇身边,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又将钱袋塞进她手里,声音放得极轻,“朝廷设官是为了安民,不是让你们仗着职权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你们这样的,根本不配称‘命官’,只是披着官皮的豺狼。”老妇抱着钱袋,又看了看被狐九用祥瑞气护住的孙子,突然拉着孩子“扑通”跪下,泪水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流,身后围观的十几个百姓也跟着跪了下来,哭喊声此起彼伏:“多谢小师父!多谢仙子!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啊!晶奴来了抢粮,衙役来了抢钱,官比妖凶百倍啊!晶奴只是饿了才伤人,衙役却不管我们死活,连孩子都不放过!”有个中年汉子哭得撕心裂肺:“我儿子就是被他们抓去当‘壮丁’,说是抗妖,其实是送去给晶主炼蚀灵香了!”
药铺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抹了把眼角的泪水,快步跑过来拽了拽林砚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三位小师父,你们快走吧!这刀疤脸是镇妖司副统领的小舅子,他每次出来都带着信号哨,刚才他摸哨子的时候,肯定已经有人看到了!副统领的兵营离这儿就两里地,他的人马上就到了!”他转身跑进内屋,抱出个布包塞进林砚怀里,布包沉甸甸的:“这里面是你们要的三瓶生肌散、半斤川贝和甘草,还有我偷偷藏的半斤茯苓,都给你们!我不收钱!你们快逃!城里比城外更乱,县令跟镇妖司勾结,把百姓的粮食全抢去炼‘蚀灵香’了,说是给晶主的‘贡品’,能换晶奴不攻城——可晶奴照样来,他们就再抢,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林砚攥紧布包,刚要让百姓们跟着一起逃,就听到街口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一队穿黑甲的镇妖司士兵冲了过来,足有三十多人,为首的正是副统领,他骑着匹高头大马,手里举着把晶力弩,弩箭泛着紫黑的灵光,对准了药铺门口:“就是那几个小崽子!敢伤我的人,活腻歪了!给我抓起来,死活不论!”狐九的尾巴瞬间竖了起来,金色的祥瑞气在周身凝成半丈高的屏障,挡住扑面而来的尘土:“怎么办?他们人太多了,还有晶力弩!”林砚快速扫了眼四周,左边是条狭窄的小巷,右边是片荒废的菜园,再看了眼跪满地的百姓,他们大多老弱病残,根本跑不快:“即墨,你跟狐九带着百姓从药铺后门走,我引开他们!我有地脉罗盘,能借地脉纹路脱身!”
“不行!要走一起走!”即墨死死拽住林砚的衣袖,入门令牌在掌心发出浓烈的黑芒,他眼神坚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我现在也是地脉宗弟子,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我跟你一起引开他们,狐九带百姓走!”狐九咬着牙,九条尾巴同时缠住林砚和即墨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别废话!我知道药铺后院有条秘道,是我上次来买药时发现的,能直通后山的竹林,离娘娘祠不远!”她拉着两人就往药铺后院跑,百姓们也跟着涌进来,老妇抱着醒过来的孙子,脚步踉跄却不敢停,嘴里不停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小师父和仙子平安!”药铺老板跟在最后,关上门后还搬了个沉重的药柜抵在门上,希望能多挡一会儿。
秘道又黑又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渗着水珠,脚下的泥土湿滑难走。林砚走在最后,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握着地脉罗盘,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踹门声和士兵的喊杀声,突然摸到腰间别着的东西——是刚才制服刀疤脸时,不小心掉在他道袍上的腰牌。他借着前面百姓手里的火把余光一看,腰牌正面刻着“镇妖司”三个字,背面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晶”字,旁边还有串细密的纹路,与他在断魂谷对阵怨骨使时,对方武器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刚要低声跟前面的即墨说这个发现,就听到秘道出口传来声熟悉的、充满怨毒的嘶吼——是怨骨使的声音!他竟然提前堵在了出口!而更远处,镇妖司士兵的脚步声已经围了过来,副统领得意的笑声透过狭窄的秘道传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小崽子们,这次看你们往哪逃!乖乖交出天符碎片和九尾狐,或许老子还能留你们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