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水浸透了言辙的后背,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地喘息着。
又是那个梦。
无尽的黑暗中,他孤身一人站在一座断裂的石桥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深渊里,无数张模糊而痛苦的脸仰望着他,发出无声的哭嚎,那一张张嘴开合着,仿佛在控诉,在索取。
而他身后,还有无数座一模一样的断桥,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这是他拿到那把青铜钥匙的第三天,也是他连续第三个夜晚,被这恐怖的梦魇纠缠。
“喵呜……”
一声低沉的猫叫在床头响起。
言辙转过头,看到小灰蜷缩在那里,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它与往日的慵懒截然不同,全身的毛都微微炸起,爪子下方的床单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正缓缓勾勒出几个扭曲的字迹。
【运债缠身,七日必偿】
言辙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里的黑色纹路比昨天更加清晰,像是某种活物,顺着他的掌纹,已经开始向手腕的方向缓慢蔓延。
一股灼热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偷来的运,连灰都烫手。”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脑海中,阿青冷静的电子音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分析报告已生成。钥匙内部核心并非单纯的‘转运’阵法,而是一种名为‘反噬契’的寄生结构。它将窃取来的气运强行灌注给宿主,但每一份气运都附带着原主的怨念残影。初步扫描,与你建立链接的怨念残影共计七万三千一百二十一条。”
七万三千多条被窃取的人生。
言辙闭上眼,梦中那些哭嚎的脸庞瞬间清晰起来。
原来,那不是幻觉,而是他背负的债。
同一时间,城南的一间舞蹈练习室内。
苏沁拆开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快递信封,一张黄色的符纸飘然落下。
就在符纸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包裹在其中的那枚铜钱骤然化作一道刺目的流光,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嗖”地一声钻进了她的胸口。
一股暖流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干涸了数十年的河床终于迎来了甘霖。
苏沁的身体一僵,随即,毫无征兆地,她的四肢开始舒展,双脚不受控制地踏出了奇异的舞步。
她的动作时而刚猛如战,时而轻柔如水,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跳跃,都精准地踩在了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听见的节拍上。
那赫然是前几日在转运堂广场上,言辙跳过的那支“名字舞战”!
她的身体从未接受过如此高强度的训练,肌肉却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脑海中,阿青的警报声和分析声交织响起:“警告!检测到宿主体内【厄运锁链】正在寸寸断裂!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始名词条:苏沁】稳定性剧烈波动!核心数据正在被未知力量同化!”
然而,苏沁的脸上却绽放出灿烂至极的笑容,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眼中却闪烁着重获新生的光芒。
“这次……”她一边跳着,一边大声笑着说,“是我自己接住的命!”
她踉跄着冲到角落,拿起手机,直接开启了直播。
镜头对准了自己淋漓的大汗和那从未停歇的舞步,她将直播间的标题设置得无比醒目:
“我的签证批了,但我不谢任何人。”
短短几分钟,直播间的人数呈几何级数暴涨。
无数认识她、知道她被“厄运”缠身多少年的人涌了进来,看着视频里那个神采飞扬、舞姿惊人的苏沁,所有人都疯了。
弹幕如瀑布般刷过,震惊、质疑、羡慕、嫉妒,瞬间引爆了整个网络。
城市另一端,转运堂的废墟之上。
命婆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苏沁所在的方向,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力量波动。
那是钥匙的力量,但它不再是掠夺,而是在共鸣!
“钥匙认主了!它背叛了我!它选了她!”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干枯的手指深深嵌入身下的瓦砾之中,指甲迸裂,鲜血直流。
她不能接受,她经营百年,视若生命的“天命神器”,竟然选择了一个凡人!
“既然我得不到,那就一起毁掉!”
命婆她双手结印,口中念诵起古老而恶毒的咒文。
“以我之名,启动‘命律追偿’!汇七万信众祈愿之力,凝……索命之波!”
随着她话音落下,废墟周围,那些依旧在虔诚跪拜的信徒们,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缕缕微弱的白色光芒,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汇聚到命婆身前的阵盘之上。
那光芒越聚越多,从莹白化为刺目的血红,最终凝聚成一道肉眼可见、充满了毁灭气息的能量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冲苏沁所在的舞蹈团!
“不好!”言辙的公寓里,阿青的警报声已经达到了顶峰,“超高能级攻击锁定苏沁!预计三十秒后抵达!”
“喵!”
小灰全身毛发倒竖,瞬间从床上弹起,化作一道灰影冲到窗边。
它仰头长啸,声音不再是猫叫,而是一种古老威严的低吼。
它属于“守名使”的血脉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一圈无形的领域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跨越数公里的距离,在舞蹈团的建筑外围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结界。
“轰!”
血色“索命波”狠狠撞在结界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结界剧烈地晃动起来,表面浮现出无数裂纹,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结界撑不住!”阿青急促地报告,“必须立刻让钥匙‘自愿归还’!否则,一旦结界破碎,索命波的余威加上钥匙本身的反噬,会瞬间吞噬苏沁的‘始名’,让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言辙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他抓起外套,冲向门口:“阿青,定位苏沁!小灰,撑住!”
他想到了一个唯一可能的方法,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以“真名仪式”为引,让沉浸在气运之中的苏沁,主动唤醒自己的本我,从而剥离钥匙的力量!
风驰电掣间,言辙带着苏沁重返了那座早已废弃的精神病院。
这里是他们童年的牢笼,也是他们“名字”诞生的地方。
“就是这里。”言辙拉着苏沁,来到一面斑驳的墙壁前。
墙上,用石子刻下的“言小辙”三个字依旧清晰。
他递给苏沁一块尖锐的石头,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刻下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苏沁的眼神有些迷茫,钥匙的力量让她沉醉,但言辙的声音却像一根针,刺破了那虚假的幸福。
她颤抖着手,在“言小辙”旁边,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苏小萤”三个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言辙握住了她刻字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小萤,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约定,以后要去看全世界最大的萤火虫。”
“小萤,他们都说我们是疯子,但我们知道,我们只是名字丢了。”
“小萤,找到你的名字,然后,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一句句童年的低语,如同钥匙,开启了记忆的闸门。
苏沁迷离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澈,她看着墙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起来了,自己不是被厄运缠身的苏沁,而是那个渴望像萤火虫一样,在黑夜里发出微光的苏小萤。
“我是……小萤!”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个深埋心底的名字。
就在这一瞬间,她胸口那枚滚烫的钥匙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从她体内飞出,悬浮在两人面前的空中。
覆盖在钥匙表面的青铜锈迹寸寸剥落,如同褪去伪装,露出了它的本体——那根本不是一把钥匙,而是一枚古朴的圆形铜币!
铜币的中央,清晰地刻着四个古老的篆字:
【人运自承】
几乎在同一时间,命婆倾尽所有的第二波“索命波”再次呼啸而至,穿透摇摇欲坠的结界,狠狠撞向了这枚刚刚现世的古币!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发生。
那道血色的“索命波”撞在古币上,就像撞上了一面无法撼动的镜子,瞬间被反弹了回去,速度甚至比来时更快!
转运堂废墟中,命婆正狞笑着等待结果,却看到一道血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迎面而来。
她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自己的力量轰然击中,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那七万名被抽离了祈愿之力的信众,也齐刷刷地发出一声闷哼,集体昏厥在地。
废墟的阴影中,一个手持残破罗盘的身影缓缓走出。
老莫看着倒地不起的命婆,眼神冰冷如霜:“你窃天命,乱人运,本该由天道裁决。但今日……天道不收,我收。”
他举起罗盘,对准命婆的眉心,准备执行“命理清剿”。
“住手!”
言辙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挡在了命婆身前。
他对上老莫冰冷的目光,沉声道:“她错了,但信她的人,是真的绝望。”
空中的古币,在反弹了攻击后,力量耗尽般缓缓落下,正好落入言辙伸出的掌心。
它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消散,入手温润,反而微微震颤,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能够承载它意义的“承运者”。
小灰不知何时出现在言辙的肩头,它仰头望向天空,暗金色的瞳孔中,映出了整座城市的夜景。
那道横贯天际的【人有名】巨大光幕,此刻正在发生着异变。
在光幕的边缘,竟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如同植物的根系,穿透云层,向着城市的大地深处延伸而去。
言辙握紧了手中的古币,那温润的触感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掌心,轻声说道:“原来……气运也能长出根来。”
话音刚落,他握着古币的掌心,那原本只是微微刺痛的黑色纹路,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股寒意与古币的温润截然相反,像是来自九幽深渊的诅咒,顺着那些黑色的脉络,开始疯狂地向上蔓延,让他整条手臂都为之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