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幽灵动了。
它矫健的身躯从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后猛地窜出,对着兽群最外围一头落单的小野猪,发出一声短促而凶狠的低吼。
那头小野猪吓得一哆嗦,掉头就往兽群里扎。
幽灵却看也不看它,一击即退,瞬间又没入了另一片阴影之中。
另一侧,踏雪的动作更加直接。
它绕到了几只正犹豫着想往南边冲的狍子侧面,不靠近,也不攻击,就是用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在它们视线的边缘,不紧不慢地踱步。
几只狍子被它盯得浑身不自在,最终放弃了南冲的念头,挤回了更拥挤的兽群中央。
这些动作微不足道,放在几百头野兽组成的混乱洪流里,就像往大江里扔了几颗石子,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但韩老蔫看明白了。
他那双贼亮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三条狗的动作,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这是在赶羊啊!”
追风从北侧密林的高处现身。
它没有靠近,而是沿着塌方体的边缘,不紧不慢地向下移动。
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过下方混乱的兽群。
兽群北侧边缘的几只野猪,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它们不安地刨着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南侧挤了挤。
一个微小的缺口,在兽群的北翼,悄然形成。
陈放的哨音,在这一刻变得急促而复杂。
追风接收到信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沉的咆哮。
幽灵和踏雪的骚扰频率瞬间加快!
它们不再是一击即退,而是开始在兽群外围快速穿插。
幽灵的身影快如鬼魅,从一群野猪的侧面闪过,迫使它们转向。
踏雪则发挥出惊人的耐力,绕着一个更大的圈子,将另一群试图折返的野兽堵了回去。
两只狗,开始将兽群边缘那些相对弱小和胆怯的个体,慢慢地、一点点地往追风“让”出的那个缺口方向“推”。
陈放转过头,看着韩老蔫和几个已经呆若木鸡的民兵。
“韩大爷,点火!”
“啥?”韩老蔫一时没反应过来。
“把能烧的东西,全点着!”陈放的声音陡然提高。
“往火里扔树叶、烂草!”
“烟越大越好!”
“把烟往山下扇!”
韩老蔫猛地一拍大腿,瞬间明白了。
几人立刻行动起来,将带来的备用火把全部点燃,又手忙脚乱地从林子里扒拉出潮湿的腐叶和青苔,一股脑地扔进火堆里。
“呼——”
刺鼻的浓烟滚滚而起,在山风的吹拂下,翻滚着向山下那片被困的兽群压了过去。
“咳咳……呼噜……”
呛人的烟雾冲进野兽的鼻腔,跑在最前面的野猪和狍子被呛得猛烈咳嗽,烦躁地甩着脑袋。
它们本就因山崩而惊恐的神经,被这股刺鼻的味道彻底引爆。
本能地想要躲开这令人窒息的烟雾,盲目地向烟雾稀薄的地方拥挤。
陈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的视线越过骚动的兽群,投向山下那条火光冲天的防线。
距离太远,声音太杂,喊话根本听不清。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旁边还在发愣的民兵刘三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刘三一个趔趄。
“你!马上下山!”
陈放的声音又快又急,“从北边林子绕过去,那条路安全!”
“告诉王书记,别瞎敲了!”
“把所有能响的东西,全都集中到栅栏西边那个被野猪撞开的豁口上!”
“就对着那一个地方,往死里敲!”
刘三被他抓得一愣,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
陈放加重了语气,凑到他耳边低吼:“听不懂吗?告诉王书记,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快去!”
那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让刘三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重重点头,连滚带爬地就朝北边的林子里钻了进去。
山下的前进大队,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王长贵看着那群被堵死、越来越狂躁的野兽,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刘三从侧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陈放的话原封不动地吼了出来。
“啥?”
王长贵身边的王二柱第一个跳了起来,“陈知青疯了?”
“让咱们把口子敞开,对着豁口敲?”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畜生往这儿冲吗?”
“就是啊,这不是开门揖盗吗?”
“书记,不能听他的,这不是胡闹吗!”
周围的村民也都炸了锅,议论纷纷,都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王长贵却猛地一咬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按陈小子说的办!”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全场,“王二柱!你带人,把铜盆铁锅全搬到西边豁口那儿!”
“其他人,南边和中间不准再出一点动静!”
“谁他娘的敢乱敲一下,老子回头扒了他的皮!”
尽管满心不解和恐惧,但在王长贵的绝对权威下,村民们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一时间,震天的喧嚣诡异地停歇了。
取而代之的,是“铛铛铛”、“哐哐哐”的巨大噪音,如同密集的鼓点,从栅栏西侧那个小小的豁口处,疯狂地爆发出来。
这声音集中、尖锐,充满了挑衅和威胁。
对于山下那群本就混乱的野兽来说,这片区域瞬间变成了整个防线上最危险、最可怕的地方。
声音、气味、视觉,三重刺激,再加上犬群精准的引导,开始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呜——”
一直潜伏在侧翼的追风,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低啸。
埋伏在兽群侧后方的幽灵和踏雪,在烟雾和阴影中穿梭的频率更快了。
幽灵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从一块石头后窜出,一口咬在一头大公羊的后腿上。
随即松口,不等公羊反应过来,又消失在烟雾里。
那头公羊吃痛,惨叫着向北边窜去。
踏雪更是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绕着一个更大的圈子,将一小股试图向南冲的狍子群,硬生生用持续的压迫感,逼得调转方向,汇入了向北移动的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