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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报声被强行掐断,留下令人心慌的死寂。图书馆西翼被彻底封锁,警方的警戒线外是攒动的人头、闪烁的警灯和记者们狂热的镜头。空气中残留的刺鼻腥锈、烧灼气味和消毒水混合成一种灾难现场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临时隔离出来的古籍修复区废墟一角,慕景沫裹着救援人员提供的保温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仍在细微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的隐痛。她的外套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渍(有自己的,也有陆砚舟的)和难以清洗的、如同油污般的灰黑色粘稠物质——那是伪眼核心爆裂后的残留。

更让她心口冰凉的是手中那片温凉的靛青帛片。它比之前更加晦暗,上面深邃如星尘的靛青色字迹几乎完全淡去,只剩下模糊不清的纹理和焦黑的孔洞。它耗尽了最后一丝记录的力量,仿佛完成了某种传讯的使命,彻底沦为一块破碎的古物。

不远处,另一组医护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抬上救护车。白布勾勒出的僵硬形状下方,露出几缕干枯、斑白如杂草的发丝——那是赵曼丽。

“生命体征微弱,严重脱水老化,器官衰竭……几乎……被抽干了……”一位医生疲惫又困惑地低声对现场负责人汇报。

慕景沫默默转开视线,胃里一阵翻腾。赵曼丽,那个曾经精明刻薄、妆容精致的女强人,如今只剩下一具即将风化的空壳。是赎罪?还是纯粹的受害者?答案已随她那枯萎的生命一同逝去。

目光移向废墟中心那个焦黑的凹陷处——青铜尺自爆的核心位置。那里只剩下熔融后又凝固的金属扭曲物和一摊混合着黑灰的污秽残渣。风一吹,几缕轻盈的、闪烁着最后一丝黯淡青光的青铜飞灰打着旋飘起,如同固执不灭的残魂,在她眼前盘旋片刻,最终消散在弥漫的尘埃中。

无迹可寻,只余残烬。守册人最坚固的壁垒,断了。

脚步声沉重地靠近。陆砚舟在她身边缓缓坐下。他身上的亚麻衬衣破损不堪,沾满污迹,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处布满了细碎的擦伤和能量反噬留下的、隐隐透着青黑色的淤痕。脸色是失血和透支后的惨白,那双重瞳中青珀色的光芒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黯淡得只剩下最内里的两点坚硬的微光。

他沉默地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只从恒湿废墟深处寻回的、烧蚀变形的金属小盒。原本的古拙纹理已被高温扭曲覆盖,唯一清晰的,是盒底几块米粒大小、几乎无法察觉的深青色铜质残片——这或许是那柄伴随他无数岁月的青铜尺,在人间遗留的最后一点物质痕迹。他紧紧合掌,将那点残骸连同几缕不肯散尽的飞灰死死攥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力量从那里散逸,一种支撑千年的结构被摧毁后的空荡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报告会定在午夜。地点……我选好了。”他没说内容,也不必说。官方需要解释这场匪夷所思、损失惨重的“大型设备事故”。

他抬眼,疲惫却锐利的视线落在慕景沫锁骨下那处衣物遮掩的地方。“你的‘痕’……”他顿了顿,“……被‘同源逆演’触动的墨核……怎么样了?”

慕景沫下意识地触摸着那个位置。指下的皮肤温热依旧,但……似乎有了不同。她仔细感受着。

那种深入骨髓的、带有强烈粘滞感和腐蚀性的冰冷感……减弱了!

它依然存在,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提醒着她侵蚀的本质。但原先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她同化、拉向虚无的致命引力,似乎被强行扼制住了源头。就像被斩断了一条主根脉的藤蔓,虽然还在苟延,但失去了最为凶猛的撕扯力道。墨痕本体本身也呈现出一种更偏于灰烬暗银的色泽,边缘不再像过去那样翻滚着吞噬一切的深黑气雾,而是沉淀下来,如同冷却的熔岩。

代价是惨烈的。陆砚舟的青铜尺陨落了。赵曼丽枯萎了。恒湿区变成了废墟。她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

但此刻,这诡异的、源于“蚀秽”的墨痕,带给她的痛苦和恐惧竟第一次……实质性地减弱了!

她看向陆砚舟,他眼中那点坚硬的微光似乎闪动了一下,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苦涩?是释然?还是更深重的忧虑?他看到墨痕的变化,印证了那个残酷又充满矛盾的同源倒影说。

“它……安分了些。”慕景沫最终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将那块温凉的靛青帛片攥得更紧。它曾是她保命的护身符,是斩断伪眼最后锁链的关键媒介,如今却只剩脆弱空壳。

陆砚舟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块帛片上,眼神骤然一凝!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慕景沫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只见帛片边缘一块不大的焦黑孔洞边缘,那晦暗的靛青纹路在灯光下似乎……呈现出某种极其细微的、并非炭化痕迹的人工刻印?在孔洞投射的微弱阴影下,那些印痕隐约构成几个极其微小、不借助某种特殊力量几乎不可能发现的字符!

那字符并非任何一种已知文字,反而更像是……某个特殊地点的结构密码坐标?!指向性明确而隐秘!

陆砚舟猛地抬头,眼中那点坚硬的微光骤然燃烧起来,如同黑暗中最后的火种!他死死盯住慕景沫,声音从嘶哑中爆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热切:“帛片上……还有‘痕’!那孔洞是伪!它故意烧掉的不是全部,是……引子!指向它的……‘归墟’节点!我们之前追的‘伪眼’,只是它投入现实的一根触角!它的核心……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压下。“……可能被困在某个地方!而这个坐标……”他指着帛片焦孔边缘的隐秘印痕,“……就是锁!找到入口的‘纹’!”

新的线索!更恐怖的目标!伪眼竟只是触角?!

慕景沫的心沉了下去。他们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只毁掉了一个前端分身?那“窃运之源”的本体,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深渊?

疲惫和恐惧如潮水般再次涌来。她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远离这疯狂的蚀秽、同源异质的诅咒和注定悲壮的守护。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几乎被错觉所掩盖的冰冷悸动,再次从她锁骨下的墨痕深处传来——这一次,不再是那种致命的牵引,反而像是一种……对即将奔赴的目的地的,诡异的……共鸣?

如同深渊,在回应即将深入探索它的锚点。

陆砚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布满青黑淤痕的身体。力量从他掌心那一点点青铜尺残骸中一丝丝流逝,一种虚弱感从未如此清晰。但他腰背挺得笔直,疲惫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守册人”的那种千年不变的冰冷火焰,这火焰不再依靠器物,而是源于更本源的、与蚀秽搏杀到底的意志。他看向慕景沫,不再是命令,而是第一次,带着一种沉重的、将彼此命运交托出去的询问:

“还……守吗?”

没有了坚不可摧的青铜尺。没有了明确的信条。只有一片破碎的帛片指出的路径,一个需要她自身“墨痕”才能共鸣的深渊入口,和一个同样被掏空了大半的守册人。

慕景沫看着掌心那片指引通向更恐怖真相的、冰冷而沉重的靛青残片,指尖感受着锁骨下那片因削弱了侵蚀而显得更加诡异的、灰银色的墨痕。

赵曼丽枯萎的头发在记忆中飘动。青铜尺化为飞灰的冷光在眼前闪灭。

陆砚舟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掌心紧攥着的金属残片与飞灰仿佛能刺入血肉。他看着慕景沫,那双重瞳中的火焰,不再只是冰冷的守誓之光,更添了一重同病相怜的深刻理解,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被逼入绝境的狠厉。

“好。”一个字,重逾千钧。没有赞许,没有鼓舞,只有残酷现实下达成共识的沉重。他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最后几缕青铜飞灰随风逸散,掌心中,只剩下那几枚米粒大小、冰冷刺骨的深青色铜片。他将变形的金属小盒小心收起,那块承载着通往未知深渊“纹锁”的帛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诡秘。

“你的‘墨痕’减弱是好事,”他低沉嘶哑的嗓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穿透现场的嘈杂,直抵慕景沫心间,“也…是致命的信号。它既是钥匙,也是陷阱。‘窃运之源’本体沉寂之处——‘归墟节点’,其力量构成与伪眼天差地远。你的墨核与之共鸣越深,暴露的风险越大,本体察觉你挣脱了伪眼部分束缚并开始‘导航’时,反噬只会更凶暴。”

慕景沫下意识地抚上锁骨下那片灰银色的印记。那里似乎安静下来,如同一潭沉淀的死水,但陆砚舟的话却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她灵魂深处激起令人窒息的寒意。钥匙与陷阱。她终于不再是纯粹的猎物,却可能成为主动踏入更大猎场的诱饵。

“报告会只是一个开始,”陆砚舟看向警戒线外闪烁的警灯和疯狂捕捉画面的人群,眼中没有任何温度,“混乱需要控制,‘事故’报告是表面的遮羞布,内里…各方势力很快就会嗅到血腥。赵曼丽的‘枯萎’、尺的湮灭,瞒不过真正关注蚀秽的眼睛。他们会像鬣狗一样围上来。”

他吃力地撑起身,亚麻衬衫下淤痕遍布的身躯在动作间泄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僵硬痛楚。“准备一下。午夜之前,离开这里。废墟里的‘气息’太浓,对我们,对普通人都是剧毒。”他的目光扫过慕景沫沾满血污和黑灰色粘稠物的外套,“把这些处理掉。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

慕景沫沉默地点点头。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她的四肢百骸,但心脏却在沉重中剧烈跳动——那是恐惧与一种怪异的、被墨痕牵引产生的悸动共同作用的结果。

她艰难地起身,在一位表情严峻的救援人员指引下,走向临时搭建的清理站。脱下那件承载着太多死亡与疯狂的外套时,指尖触碰到冰冷而坚硬的金属——是那把枪管已经严重弯曲变形的手枪。它将伪眼的最后一块寄生核心送入了崩灭。她没有犹豫,顺手将它投入指定的废弃危险品回收桶。金属撞击桶壁的声音空洞而刺耳。

简单的清理包扎后,她换上了一件救援站提供的宽大无菌服。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锁骨下的灰银墨痕被遮蔽起来,但那种微弱的、指向未知坐标的冰冷悸动并未消失。

陆砚舟在不远处等她,靠在一辆熄火的黑灰色越野车门边,闭目休息。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唇上几乎没有血色,脖颈和露出的手臂上,青黑色淤痕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蔓延,透着一种不祥的腐朽感。青铜尺的湮灭留下的,不仅仅是力量的空虚,更像是抽走了支撑他这具非人身躯的某种“脊梁”。当慕景沫走近时,他睁开眼,重瞳中的光芒疲惫但锐利依旧,示意她上车。

引擎发动,声音低吼着碾过警笛的余音,驶离这片被封锁的灾难现场。闪烁的红蓝光在后视镜中迅速缩小,最终被城市的霓虹吞没,但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腥锈、焦臭与消毒水的死亡气息,仿佛已经渗透进车内,久久不散。

车内一片死寂。慕景沫靠坐着,那块残破的帛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温凉依旧,却像烙铁般烫人。焦孔边缘那隐秘的字符印记在她脑海中反复描摹。

“……能看出是什么地方吗?”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干涩。

陆砚舟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模糊夜景,重瞳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数据流无声滚动。“不是地名,不是经纬度。”他缓缓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那里也透出青黑色,“一种…空间结构的密码。结合了蚀秽能量波动特征与古老的维度折叠算法。极其古老,极其复杂。伪造眼的根须曾长时间扎根于此,帛片记录了它‘根茎’穿行所留下的独特‘涟漪’,指向其源头的入口‘锁’。就像追踪某种高维生物的巢穴气味,需要特定的生物钥匙(他瞥了一眼慕景沫的锁骨)才能找到门,并‘解锁’进入的路径。”

他停顿了一下,嘶哑的嗓音带着一种深深的寒意:“这坐标指向的,很可能不是我们所在的维度层面。‘归墟’…字面意思,万物归终之所。墨痕既是钥匙,也可能是锚,锚定我们在‘过境’时不被彻底迷失,但…”他看向慕景沫,眼神无比凝重,“你的墨痕削弱,锚的稳定性也更差。进去容易,出来…九死一生。”

慕景沫心脏骤然缩紧。进入另一个维度层面?寻找真正的蚀秽源头?这比任何她曾经想象的恐怖都要来得庞大而陌生。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就在此时,她锁骨下的墨痕猛地传来一阵更为清晰的、冰冷的抽动!不再是单纯的“引路”悸动,而是一种剧烈的、仿佛被什么东西从遥远虚空中凶狠盯住的刺痛!

“呃!”她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直,冷汗唰地冒了出来。灰银色的印记在衣料下猛地一热,旋即化为针刺般的冰寒,其边缘仿佛有细小的灰雾挣扎欲涌,比之前更加活跃!

陆砚舟立刻察觉,眼中厉色一闪,几乎在同时,他喉头滚动,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涌上口腔。他死死压了下去。是本体察觉了!伪眼被斩断,坐标被激活,慕景沫这特殊的“钥匙”进入活跃状态…他们此刻的气息,在黑暗森林般的蚀秽层面中,如同燃起的篝火!

“收敛心神!”陆砚舟低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在反扑!试图重新控制你,至少干扰你的导向!别被拖进去!控制住,慕景沫!让墨痕沉下去!只保留它引路的那点微光!”

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又或许是那被侵蚀千年而磨砺出的意志太过坚定。慕景沫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刺激着神经,她强迫自己无视那剧烈的痛楚和脑海中骤然翻腾的、粘稠冰冷的咆哮低语(这次更清晰了,却更显古老陌生),只专注感受那焦孔边缘符印与帛片的冰冷触感。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一块漂浮的礁石。

对抗持续着,车内只能听见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和引擎的轰鸣。墨痕的暴动渐渐平复下来,那股凶猛的拉扯感减弱,但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却如附骨之疽,再也挥之不去。两人都心知肚明,隐匿的窗口期结束了。真正的狩猎,开始了。

午夜的城市边缘,一栋看起来极为普通、甚至有些破败的旧式公寓楼下。

陆砚舟停好车,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慕景沫从侧后方的消防通道进入。通道内昏暗潮湿,弥漫着垃圾的酸腐气息。他领着慕景沫一直走到负二层深处,一道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的防火铁门前停下。门看上去锈迹斑斑,仿佛已被废弃多年。

他抬手,不是按密码或刷指纹。他伸出布满青黑色淤痕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粗糙的铁门表面。指尖突然溢出极为微弱、几乎肉眼不可见的淡青色光点——并非属于青铜尺那种清越纯净的青金之光,而是极其黯淡、内里透着灰败、如同即将熄灭余烬的青色。光点细若蚊蚋,精准地烙印在几个不起眼的微小凹陷处。细微的机括运转声在门内响起,沉重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并非黑暗的储藏室,而是一条向下延伸、被幽蓝色应急灯光笼罩的狭长楼梯间。空气冰冷、干燥,带着一种陈旧的金属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临时安全点。”陆砚舟简单解释,侧身让慕景沫先进。“报告会之前,这里没人能打扰。”

楼梯深不见底,每一步踏在金属台阶上都发出沉闷悠远的回响,仿佛通往地心深处。周围的墙壁不再是水泥,而是某种哑光的、刻满繁复几何暗纹的黑色金属板。应急灯光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两侧是沉重的保险柜般嵌入墙体的门,每一扇都冰冷紧闭,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窥视孔,只有闪烁着不同颜色呼吸灯的小型铭牌——红的、蓝的、黄的,幽暗地点缀在通道两侧。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闪着微弱青色呼吸光的门前。陆砚舟用同样的方法开门。

门后是一个狭窄得如同船舱般的房间。只有一张金属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狭窄的硬板折叠床。墙壁是冰冷的金属,没有任何装饰,天花板嵌着一圈发出惨白冷光的LEd灯管。一个老旧的通风扇缓慢转动着,发出持续的嗡鸣。空气里只剩下仪器散热口送出的微弱热风。唯一的装备是一台造型极为古旧、屏幕呈现幽绿色的终端机,键盘厚重得像一块工业废铁。

这就是所谓的“安全点”?更像是废弃的地下避难所或者某个前哨的遗骸。透着一种被遗忘已久、资源枯竭的穷酸。

陆砚舟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他走到那张金属桌前坐下,动作因身体的痛楚而略显迟滞。“守册人的据点…在漫长的消耗中,大多只剩残骸,或被蚀秽污染废弃。这个点也快到期了。核心区域能量供应几乎断绝。”

他指了指终端机。“报告书模板在里面,时间、地点是预设的。理由:‘古籍修复区古董恒湿装置故障,冷媒混合特殊修复药剂引发剧烈连锁反应’。赵曼丽是设备事故的受害者,我们是被波及的研究员。照片、检测报告模板都有。”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布置一项日常作业。伪造报告,掩盖真相,这是守册人延续火种必须的“谎言”。

“你的呢?”慕景沫突然问。她看到他坐下时脖颈僵硬的姿势,青黑色的纹路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点。“你的伤…怎么办?”尺的湮灭,还有那诡异的侵蚀淤痕…这些无法被写进任何报告。

陆砚舟沉默了一瞬,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桌面。冰凉的金属触感似乎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力量反噬。需要时间…和别的代价暂时压制。”他没有看慕景沫,目光投向虚空,“报告不需要提我。你只需记住,你是研究助理慕景沫,刚刚经历一场事故,惊吓过度,多处擦伤,锁骨下方有剧烈碰撞导致的严重皮下淤血。”

他刻意强调了“碰撞导致的皮下淤血”。谎言已经编好,连她最大的秘密都被这谎言粗糙地包裹起来。

慕景沫点点头,胸口憋闷。她坐到另一张冰冷的椅子上,打开了那台沉重的终端。幽绿的荧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屏幕上简陋的操作界面和预设好的文档如同一个提前挖好的冰冷坟墓,等待着他们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埋葬进去。光标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叩问。

时间无声流逝,除了终端机风扇的低鸣和通风扇的嗡响,房间内一片死寂。空气中那消毒水的味道仿佛渗透进来,混合着金属的冰冷铁锈味,不断提醒着她赵曼丽枯萎的头发、青铜尺熄灭的青光。

就在慕景沫即将敲下报告确认键前,陆砚舟突然开口,声音在密封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帛片给我。”

慕景沫一愣,停止了动作。

陆砚舟伸出手。掌心向上,皮肤下的青黑色淤痕在那惨白灯光下如同纠缠的毒蛇。他摊开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比米粒还小、形状扭曲锋利的青铜尺残片,边缘锐利如刀。他的另一只手拇指指腹内侧,一道新鲜的血口缓缓渗出殷红的血珠。

慕景沫的心猛地一沉。她想到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可能。但她没说话,默默地将那块温凉的残破帛片放到他满是伤痕的掌心。

陆砚舟眼神专注得近乎冷酷,他捏起那块小小的青铜残片,锋利的边缘对准帛片焦孔边缘那隐秘的印痕!他动作稳定,带着一种决绝的精准,仿佛这不是残存的念想,而是一件必要的工具。

青铜残片冰冷的尖端,带着他温热的鲜血,精准地刺入帛片焦孔边缘那些晦暗的靛青纹路之中!

嗤——

极其轻微的灼烧声响起,如同冷水滴入滚油。靛青色的帛片如同被突然唤醒,焦孔边缘被青铜与血触及的部位骤然爆发出极其细微、几不可查的幽暗蓝光!那蓝光如同游蛇,瞬间在焦黑炭化的孔洞边缘蜿蜒流动起来!

陆砚舟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那些流动的蓝光轨迹。他的指尖稳定地操控着那滴血的青铜残片,在帛片表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轨迹勾画、点刺。他并非在破坏,更像是在利用这残存的本源之力的遗蜕和自身守册人的血脉,强行激活帛片上被“伪灼”掩藏的最后一丝灵性,破译那道空间密码的“纹锁”!

幽蓝的光芒在他指下流淌、跳跃、破碎又重组。帛片上那原本看似炭化、死寂的焦孔边缘,在青铜残片引导的血线与蓝光交织下,竟然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更深邃复杂的、不断变换的微小符文!如同星图倒映在深渊水面的涟漪!

“就是这里…”陆砚舟的重瞳急剧收缩,眼中有数据风暴在燃烧,他死死盯着符文中一个骤然稳定闪现、如同钥匙齿痕般的独特符号,“…东南,临渊裂谷。具体经纬…正在确认最后的空间锚点交汇!快了…”

他手中的青铜残片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其边缘在灼烧中变得更加暗淡。指腹涌出的鲜血似乎成了激活符文的燃料,快速消逝。

然而,就在那关键的空间坐标即将被完全勾勒、锁定的刹那!异变陡生!

“唔!”陆砚舟突然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背心!一口黑红色的污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噗”地一声溅在桌面、终端机以及那片正在被破解的帛片之上!

污血带着一种腐败的甜腥气,瞬间玷污了幽蓝的轨迹!帛片上流转的光芒如同接触强酸般“滋滋”作响,发出哀鸣,迅速黯淡、熄灭下去!那些刚刚浮现的清晰符文也瞬间崩解!

青铜尺湮灭带来的反噬,在这强行激发本源力量的极限操作下,再次凶猛地爆发了!那股淤积在体内的、属于蚀秽尺碎的能量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毒龙,疯狂肆虐!陆砚舟高大的身躯猛地佝偻下去,脖颈和手臂上那些青黑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猛烈鼓胀,颜色迅速加深,透出墨玉般的死寂光泽!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他惨白的额头。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整个上半身都在无法抑制地剧烈痉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般的嗬嗬声,指间的青铜残片失手掉落在血污中,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房间里,幽绿的终端屏幕冷光,惨白的顶灯,混合着桌面上那滩黑红发亮的污血,以及帛片上残留的、冒着青烟的焦痕和熄灭的符文痕迹,构成了一幅诡异而绝望的画面。

坐标锁定失败了!在最接近终点的瞬间!

慕景沫的血液瞬间冻结。看着陆砚舟蜷缩战栗的凄惨模样,一股冰冷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同时攫住了她。青铜尺没了,他自身也被侵蚀得摇摇欲坠,帛片最后一丝线索也在污血中断裂…难道一切真的到此为止?

就在绝望念头升起的瞬间——

她锁骨下方那片灰银色的墨痕,竟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到令人灵魂战栗的剧痛!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清晰的、如同洪钟大吕被敲响后的余波般的震动!

这股震动并非疼痛的延续,而是一种明确的、指向性的——震颤!其波动的频率与方向,竟与刚才陆砚舟用尺残和血激活帛片时,那短暂浮现的最后几枚空间符文残留的微弱共鸣…奇异地对上了!

那幽蓝符文虽然破碎,但其残留的最后一点空间扰动,如同破碎的镜片反射,清晰地烙印在了她这具被“蚀秽本源”标记过的身体上!

她的血肉,她的墨痕,在陆砚舟失败的破译瞬间,被动地捕捉到了那通往深渊归墟入口的最后、最精确的坐标!

代价是陆砚舟的命悬一线,以及她墨痕中被强行激活的、更深层次的同源连接!

“咳…咳…”陆砚舟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挂着黑血,重瞳中的火焰微弱如风中残烛,看向慕景沫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警示。他看见了,看见了慕景沫捂住锁骨时眼中闪过的惊悸与了然,看见了那灰银色墨痕在她指缝下隐隐透出的、因共鸣剧烈而短暂显现的、与残破符文同源的异样光泽!

成功了,也失败了。路找到了,引路的灯火,却同时点燃了焚身的烈焰。

慕景沫感受到那股冰冷震动的方向感——冥冥中指向大地深处的某个具体坐标点。不需要破解,她就是活体信标。但那剧烈的痛楚与墨痕深层的悸动却让她明白:这条路的代价,将是前所未有的血肉献祭。

墙壁上的通风扇,依然在嗡嗡嗡地低鸣着。安全屋里,只剩下污血的腥气和那指向毁灭终点坐标的、沉重的沉默。午夜,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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