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那块被敖烬“失手”抛出的暖玉，像一颗投入蚁群的蜜糖，瞬间引爆了所有潜藏的贪婪。几名天衍宗弟子再也顾不上什么仙门风度，身形化作几道残影，在惊叫奔逃的凡人中横冲直撞，追逐着那道划破夜空的流光。
“滚开！”
“别挡路！”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被撞倒在地，花篮倾覆，娇嫩的花瓣被踩入泥泞。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躲闪不及，扁担被一股劲风扫断，货物散落一地。哭喊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混乱而狼狈的浮世绘。
而那块罪魁祸首的暖玉，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竟不偏不倚，落入了一个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怀里。
小乞丐不过七八岁，饿得面黄肌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呆呆地看着怀里那块散发着温润光泽、还带着一丝体温的玉佩，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下一刻，一道人影便如苍鹰搏兔般落在他面前。正是那为首的弟子。
他一把揪住小乞丐的衣领，将他瘦小的身体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从他怀里抢过暖玉。
“小杂种，这也是你能碰的？”他狞笑着，将暖玉凑到眼前，感受着那纯净的灵气，脸上浮现出痴迷与狂喜。他随手一甩，小乞丐便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被重重地摔在地上，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渗出血来。
巷口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那几个弟子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小乞丐压抑的呜咽。
叶染和敖烬依旧跌坐在地，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傻了。叶染的脸上挂着泪痕，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燃烧的棚子，敖烬则撑着地，虚弱地咳嗽着，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孱弱书生。
“玉……玉也给你们了……”叶染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与颤抖，她没有去看那几个弟子，只是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身边的敖烬说话，“夫君，我们走吧，我们回家……”
她挣扎着，想要扶起敖烬。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让周围的凡人无不心生怜悯。
那为首的弟子将暖玉揣入怀中，心满意足。他本想就此离去，可一回头，看见叶染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绝色脸庞，心中的邪火又一次被勾了起来。
宝贝到手了，美人自然也不能放过。
“走？小美人，小爷让你走了吗？”他缓步走到叶染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轻佻，“你这废物夫君的命是保住了，可你，得跟小爷走一趟。”
叶染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被瞬间掐灭的绝望。
“不……不要……”她惊恐地向后缩，死死护住身旁的敖烬，“求求你，仙长，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那弟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过你这么个绝色美人，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身后的一个同伴也跟着淫笑起来：“师兄说的是，这等货色，配这个病痨鬼，实在是可惜了。”
“就是，不如让师兄你好好疼爱疼爱，也让她尝尝做神仙的滋味！”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敖烬咳得更厉害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无力地摔了回去。他看着叶染，眼中满是“痛苦”与“自责”，一个男人最极致的无能与屈辱，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夫君！”叶染的哭声再次变得凄厉，她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母兽，猛地张开双臂，将敖烬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弟子嘶吼，“你们不准碰他！不准！”
那为首的弟子见她这副模样，非但不怒，反而更加兴奋。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摧毁他人意志，看猎物在绝望中挣扎的快感。
“好啊，不碰他可以。”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那你，就自己乖乖地跟小爷走。不然，小爷现在就废了他四肢，让他亲眼看着，你是怎么在小爷身下承欢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碎了叶染脸上最后一道防线。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她看着眼前那张写满了残忍与欲望的脸，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气息奄奄、满眼绝望的“夫君”。
最终，她眼中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
“我……我跟你走。”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她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灵魂的死气。
“这就对了嘛。”那弟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便要去拉叶染。
就在这时，一直“虚弱”地躺在地上的敖烬，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了那弟子的手腕上。
他这一口，用上了凡人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竟真的咬出了血。
“啊！”那弟子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他勃然大怒，反手一肘，狠狠砸在敖烬的背心。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钝响。
敖烬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这一肘击飞出去，重重撞在几步外的墙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
他张开嘴，一大口鲜血，混杂着几块内脏的碎末，从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彻底没了动静，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夫君——！”
叶染的尖叫声，凄厉得几乎要划破夜空。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敖烬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一片冰冷。
没有呼吸了。
叶染的动作，在那一刻，凝固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停在敖烬鼻下的手，又看了看他那张毫无血色、沾满血污的脸。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凡人，也被这血腥残暴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打人了，抢东西了，现在……还杀人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修仙者，就这么轻易地，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在人群中疯狂发酵。
那行凶的弟子甩了甩被咬出血的手腕，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和一动不动的敖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没想到，自己含怒之下的一击，竟然真的打死了一个凡人。
虽然在修仙者眼中，凡人的性命如草芥，但宗门有规，无故在凡尘大开杀戒，传回去也是一桩麻烦。
“哼，不自量力的东西，自己找死，怪得了谁？”他色厉内荏地强辩了一句，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的目光，落回叶染身上。
只见叶染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她的脸上，没有了泪水，没有了惊恐，甚至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名弟子。
那双刚刚还哭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死寂。黑色的瞳孔，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稠如墨的绝望。
“你……杀了他。”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像来自幽冥地府的叹息，“你杀了我夫君……”
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僵硬，像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你杀了他……”她重复着，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名弟子走去。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走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他。
那名弟子被她这诡异的样子，看得心里直发毛。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弱女子，不该是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吗？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道。
叶染没有理他，依旧一步步地逼近。
“还我夫君……”
“你把我的夫君……还给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催眠般的魔力，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周围的凡人们，看着这个瞬间失去挚爱、状若疯魔的可怜女子，心中的怒火与同情，被催发到了极致。
“杀人偿命！”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了这四个字。
这一声，像一道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杀了他们！为那对可怜的夫妻报仇！”
群情激愤！
那些刚刚还畏畏缩缩、敢怒不敢言的凡人，此刻，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他们抄起身边的扁担、木棍、石头，甚至赤手空拳，红着眼睛，朝着那几个天衍宗弟子，一步步地，围了上去。
那几个弟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在他们眼中，凡人就是一群任由他们拿捏的蝼蚁。可现在，这群蝼蚁，竟然要反抗了！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为首那弟子又惊又怒，他身上灵力一荡，一股威压便朝着人群扩散开去。
然而，这一次，他的威压，失效了。
因为，在叶染那诡异的、一步步的逼近下，一股更加无形，却更加阴冷的力量，早已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巷口。
那几个天衍宗弟子，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运转起来，晦涩无比。他们引以为傲的修为，在这一刻，竟大打折扣。
而那些凡人，却像是被打了鸡血，一个个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打死他们！”
“为小哥报仇！”
不知是谁扔出了第一块石头，正中一名弟子的额头。
紧接着，雨点般的石头、烂菜叶、木棍，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那几个弟子一开始还想反抗，可他们发现，自己施展出的法术，威力竟弱得可怜，连一个凡人都伤不到。而凡人们的攻击，虽然杂乱无章，却架不住人多。
很快，他们便被愤怒的人潮，彻底淹没了。
拳打脚踢，棍棒交加。
仙门高徒的法袍被撕得粉碎，精心打理的发髻被打散，脸上、身上，很快便挂了彩。
他们发出的惨叫声，凄厉而狼狈，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染，却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悄然退到了墙角。
她看着那几个被凡人围殴的修仙者，看着他们脸上那从震惊、愤怒，到恐惧、绝望的表情变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兴味盎然的光。
真是一场……精彩的戏剧啊。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还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敖烬。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睁开了一只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他嘴角的血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逼真，可那只睁开的眼睛里，却盛满了清亮的、看好戏的笑意。
两人视线相交。
敖烬对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叶染看懂了。
他说的是：“该收场了。”
是啊，戏演到这里，也该进入下一幕了。
叶-染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那个被揍得最惨的为首弟子身上。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白皙的食指，对着那个方向，轻轻地，勾了一下。
没有人看见她这个动作。
但就在她手指勾动的瞬间，那为-首的弟子，正在人群中狼狈躲闪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