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已过,杏榜高悬。墨云辰的名字,赫然列在会元之位。
消息传回战王府,自是又一番欢喜。但府内上下都清楚,真正的较量,在那金銮殿上。
殿试之日,天还未亮,墨云辰便已收拾妥当。一袭青色儒衫,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沉静,不见半分紧张。
虞怀瑾亲自替他整理衣冠,动作轻柔,眼中满是欣慰与鼓励:“不必多想,正常发挥便好。你腹中有乾坤,笔下自有千秋。”
墨云辰深深一揖:“儿子明白,定不负母亲期望。”
墨骁珩站在一旁,虽未多言,只拍了拍长子的肩膀,那力道中的信任与支持,沉甸甸的。
“大哥,等你拿个状元回来!”墨云柔挥舞着小拳头,比当事人还激动。连墨玉琳也早早过来,送上祝福。
墨云辰辞别家人,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声响,如同他沉稳的心跳。
金銮殿内,庄严肃穆。
香烟袅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年轻的帝王端坐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下垂首而立的贡士们,不怒自威。
墨云辰站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自有一番渊渟岳峙的气度。
考题发下,乃是策问:“论当今财政之积弊与革新之道”。
此问一出,不少贡士心头一紧。财政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既要针砭时弊,又不可过于激进,尺度极难把握。有人开始埋头苦思,有人额角见汗。
唯有墨云辰,略一沉吟,便从容研墨,铺开试卷。他目光清明,下笔稳健,似乎胸中早有沟壑。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夹杂的、因紧张而轻微的吸气声。
墨云辰运笔如飞,引经据典,条分缕析。他并未空谈仁义道德,而是直指核心,剖析当前税赋、漕运、库银管理中的沉疴旧疾,言辞犀利,却又不失稳重。
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在策论中提出了数条新颖且务实的改革思路。例如,针对税粮转运过程中的损耗与贪腐,他提出“定点稽查,量化考核,优奖劣汰”之法,并非一味严刑峻法,而是试图从制度上堵塞漏洞。又比如,对于日渐冗杂的皇室开支,他提出“定例预算,岁终核算,超支不补”的建议,将节俭理念落到实处,而非流于空谈。
其思路之清晰,见解之深刻,考虑之周详,完全不像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倒像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能臣干吏。
高坐龙椅上的皇帝,起初只是例行公事地浏览着交上来的试卷,面色平淡。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墨云辰的答卷上时,渐渐变得专注起来。他看得极慢,时而微微颔首,时而指尖轻敲御案。
殿内气氛微妙,一些敏锐的老臣察觉到了陛下神情的变化,不由得多看了那青衣少年几眼。
终于,所有贡士停笔,试卷被收走。
接下来,是皇帝亲自主持的问答。
轮到墨云辰时,他出列行礼,姿态从容,声音清朗,不见丝毫怯场。
皇帝拿起他的试卷,直接问道:“墨云辰,你策论中所言‘定点稽查,量化考核’,细则如何?又如何确保执行之人不与之沆瀣一气?”
这个问题可谓尖锐,直指改革措施执行中的最大难点。
不少人为墨云辰捏了把汗。
然而,墨云辰不慌不忙,躬身答道:“回陛下,细则在于明确稽查点位、频次与标准,使执行者有章可循,监督者有据可依。至于防止勾结,需三方制衡:中枢派员不定时抽检,地方官员异地调任,另设独立通道,鼓励吏民举报,查实重奖。如此,环环相扣,方可最大程度杜绝弊端。”
他没有空泛的理论,回答的皆是具体可行的操作之法。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又问:“你提议削减皇室用度,定例预算,就不怕被人诟病为不敬君上?”
此言更是诛心!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看这少年如何应对。
墨云辰神色不变,朗声道:“陛下明鉴。臣以为,真正的敬意,在于助君上成就盛世明君之美名。节俭自律,国库充盈,天下富足,此乃江山社稷之福,亦是陛下圣德之体现。若一味逢迎,坐视奢靡之风渐起,方是陷君上于不义。古人云,‘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励精图治,方为对天下百姓最大的‘敬’。”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立场,又将皇帝捧到了明君的高度,巧妙地化解了“不敬”的指责。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忽然抚掌轻笑:“好一个‘节俭自律,方是圣德’!好一个‘励精图治,方为大敬’!墨爱卿,你教了个好儿子啊!”
他目光转向站在武官队列前方的墨骁珩。
墨骁珩出列,躬身道:“陛下谬赞,犬子年少,仍需磨砺。”话虽如此,那挺直的脊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骄傲。
皇帝哈哈一笑,不再多问,但看向墨云辰的目光,已充满了赏识。
殿试结束,贡士们退出金銮殿,等待最后的传胪大典。
结果几乎已无悬念。
战王府内,从清晨开始,便弥漫着一股期待的静谧。
虞怀瑾看似在打理花木,眼神却不时飘向府门方向。墨骁珩虽依旧在练武,但一套枪法使得比平日快了几分。墨云柔坐立不安,一会儿跑到门口张望,一会儿又凑到虞怀瑾身边。“母亲,大哥怎么还没消息呀?”
墨玉琳拉着她的手安慰:“快啦快啦,宫里的消息,总要走一阵子的。”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由远及近的喧哗和锣鼓声!
“来了!来了!”门房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满脸狂喜,声音都变了调:“王爷!王妃!大喜!大少爷……大少爷他高中了!是状元!状元及第!”
轰!整个战王府瞬间沸腾了!
“真的吗?大哥是状元!”墨云柔第一个跳起来,抓住虞怀瑾的胳膊又蹦又跳。
虞怀瑾手中修剪花枝的银剪“啪嗒”一声落在青石板上,她怔了一瞬,随即,巨大的喜悦和欣慰如暖流般涌遍全身,眼眶微微发热。她做到了,她的辰儿,真的做到了!
墨骁珩猛地收住枪势,胸膛起伏,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一种比他自己当年战场大捷更甚的骄傲!
“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大步走向虞怀瑾,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快!开中门!准备香案,迎接喜报和状元郎回府!”管家激动得声音发颤,高声指挥着下人。整个王府如同煮开了的水,瞬间热闹起来。
仆从们个个喜笑颜开,与有荣焉。他们战王府,不仅王爷康复,权势更胜往昔,如今连大少爷都成了状元郎!这是何等的荣耀!
不多时,宫中的天使手持黄绢圣旨,在仪仗的簇拥下浩浩荡荡而来。身后跟着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的墨云辰。
少年状元,面如冠玉,眸若星辰,嘴角含着从容的笑意,接受着沿途百姓的欢呼和注目。
“战王府大公子,真是文武全才啊!”
“可不是嘛!以前还说人家是纨绔,真是瞎了眼!”
“王妃真是教子有方!”
议论声中,充满了惊叹与羡慕。
战王府门前,香案早已设好。全府上下,除了远在边关的墨云锋,皆跪接圣旨。
天使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贡士墨云辰,殿试对策,深合朕心,卓然出众,才华横溢……特钦点为庚辰科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恩之声,响彻云霄。
墨云辰接过那代表无上荣光的圣旨,转身,首先看向的,便是站在最前方的虞怀瑾和墨骁珩。
他快步上前,再次深深拜下:“父亲,母亲,儿子幸不辱命!”
虞怀瑾上前将他扶起,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儿辛苦了。”声音微哽。
墨骁珩重重扶住他的另一边臂膀,沉声道:“好样的!没给你母亲丢脸!”
“大哥!你太厉害了!”墨云柔冲过来,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墨玉琳也笑着道贺:“云辰,恭喜你!”
这一刻,战王府的荣耀,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当晚,府内大摆宴席,虽因墨云锋不在略显遗憾,但气氛依旧热烈欢腾。
墨云辰被众人围着敬酒,他酒量浅,几杯下肚,脸上便染了红晕。他端着酒杯,走到虞怀瑾面前,神情无比郑重:“母亲,若非当年您悉心教导,发现儿子于数算之道尚有几分天赋,并请来名师指点,更时时鼓励,绝无儿子今日。此恩此情,儿子永世不忘。”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虞怀瑾看着他,心中感慨万千。从那个险些误入歧途的赌徒少年,到如今风度翩翩的状元郎,这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她柔声道:“是你自己争气。母亲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环顾这满堂喜庆,看着身边沉稳的丈夫,出色的儿女,心中那片星辰大海,愈发璀璨光明。
什么前世今生的纠葛,什么姐妹争斗的胜负,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她握紧了墨骁珩的手,相视一笑。
属于他们的通天大道,正越走越宽,越走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