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清楚，这世道，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盖上厚被，谢宝庆微醺入睡，后半夜，他突然惊醒。
梦里有人用刀抵着他脖子，命悬一线，惊悸之下，他猛地坐起。
视线逐渐清晰，眼前一幕让他魂飞魄散，房间里竟围坐了一桌人，正大声说笑，大口吃肉。
谢宝庆吓得魂不附体。
这些年，他虽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手上人命却不计其数。
他从不分辨好坏，只要有钱，便一视同仁。
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鬼，而是活人。
他下意识摸枪，拉开保险，却惊觉弹夹不见了，冷汗直流。
“你们是谁？”他开口问，声音发颤。
周大牛吃完鸡腿，骨头随手一甩，正砸在谢宝庆头上，他顿时清醒几分。
胡成文冷冷开口：“听说黑云寨的大当家谢宝庆讲义气，劫富济贫，好得很，也不知真假。”
谢宝庆心头一紧，这些人知道他的名号，显然来者不善：“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周大牛说，“找你谈笔生意。”
谢宝庆嘴角抽了抽，靠在墙上勉强挤出一丝笑：“买卖不急，不急，不过这种事，得跟兄弟们合计合计。”
他忽然抬高嗓门喊：“来人！都给我出来！”
周大牛眯着眼笑：“大当家的要找兄弟啊？巧了，我们都帮你带来了。”
说着，他掀开盖在方桌上的布，哗啦一下露出底下藏的人。巴张桌子大小的地方，黑云寨的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一个个被绑得严严实实，嘴里还塞着布团，蜷在桌脚边动弹不得。
谢宝庆脸色立刻变了，他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但清楚一件事——自己的命，已经攥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不是好惹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谢叔，还记得我吗？”
谢宝庆一愣，从人群中认出一张年轻脸庞，有点眼熟。
“你……你是大志！！！”
谢宝庆记性一向好，仇人恩人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张大善人欺负他，他直接提刀上门，斩草除根，那是仇，他报了。
可还有一笔恩情没还。
那时候在村里，朱大志家孤儿寡母过得苦，可他没饭吃时，朱大志的母亲总会偷偷给他几口吃的。
那几口饭，救过他的命。
如今，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那女人的儿子。
朱大志说：“谢叔，是我。”
这下子事情变得简单了。
谢宝庆对谁都不放心，但一看到朱大志，心里顿时安稳不少。
连这突然冒出来的九个人也不觉得可怕了。
他心里有数，既然这些人是和朱大志一起来的，那就不会真要他的命。
只要命保得住，啥事都好谈。
添酒回灯，灯火通明。
谢宝庆摆出最高规格，款待王风一行人。
先前被王风活捉的几位当家，也被放了出来。
刚才还是刀剑相见的死敌，现在却坐在一起喝酒，几位当家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对被敲晕这事儿耿耿于怀。
谢宝庆不管这些，他看着几位兄弟说：“大志是我的同乡，在村子里他娘帮过我，今天这事儿，谁都别记仇，给我个面子。”
几位当家的点头答应。
谢宝庆转头问朱大志：“大志，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朱大志苦笑：“已经不在了。”
谢宝庆愣住：“怎么会？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朱大志低声说：“谢叔进山没多久，鬼子来了，我娘……她没逃出去。”
“这群畜生！”
谢宝庆气得脸色发青，对着身边的几位手下咬牙道，“以后只要小鬼子从咱们地盘过，甭废话，统统干掉。”
“大志……你娘走后，你现在这是打算去哪儿？”
朱大志语气坚定：“谢叔，我娘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从那以后我就一个念头，杀鬼子，为我娘报仇。八路军是真打鬼子的队伍，所以我加入了他们。”
谢宝庆早注意到王风一伙里，有人穿着八路军的军装，虽说衣服不统一，但大致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
现在又听朱大志亲口确认，他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八路军只打鬼子，不惹百姓。
谢宝庆最后一点顾虑也就没了。
他当土匪这些年，虽说见人就抢，但八路军太穷了，连饭都吃不上，也算是底层百姓，所以黑云寨这些年没动过他们。
他站起身来，语气坦然地说：八路军好，是真打鬼子的队伍，值得敬重。
我黑云寨啥买卖都做过，唯独没碰过八路军，咱井水不犯河水。
大志，你要愿意，就在我黑云寨住两天，我和兄弟们，一定好好招待你和你的朋友们。
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你们半夜来见我，还把我几个兄弟给绑了，到底想干啥？
朱大志直截了当地说：“谢叔，我也不绕弯子。你这黑云峰明天早上会有一队日本兵路过，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请你一起打鬼子。”
“打鬼子？”
谢宝庆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刚才还拍着胸脯说看见鬼子就杀，结果转头鬼子就来了。
他强作镇定道：“大志啊，你放心，我当年也受过你娘的恩，你娘的仇，我一定帮你报。要是小鬼子真敢来，我肯定带人上阵。不过，你说这队鬼子有多少人？”
“大概一个中队。”
“……”谢宝庆差点没咬到舌头。
一个中队是多少人，他比谁都清楚。
他苦笑着说：“大志，不是我不帮你。我黑云寨也就百来号人，对付一个小队还能凑合。一个中队……太难了。”
王风终于开口：“大当家的，别谦虚了。你们黑云寨在晋西北盘踞这么多年，什么买卖没干过？连中央军你们都敢动，那可是正规军。可他们怎么就没把你剿了？”
你黑云寨兵强马壮，至少也有几百人。
你手下对这一带地形熟悉得很，打仗时战斗力很强，周边势力都盯着你们，想拉你们入伙。
大当家的，你说黑云寨只有百十来人，这话就太低调了……”
王风一句话戳穿了谢宝庆的伪装。
谢宝庆微微一怔，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家伙，居然对黑云寨了解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