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那场祸事才过去没几天。
满地的血，破碎的玻璃，还有躺在地上的兄弟们……
他到现在夜里都闭不上眼。
一闭眼，就是血光和惨叫。
要不是那天出门前，衿衿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别走”，硬是绊了他一脚。
他兴许也赶上了那辆被炸毁的车，躺进太平间，跟别人一样，凉透在街头。
所以，现在天天来报个到，听她喊一声“哥哥”。
听起来是傻事，是多此一举。
可他图的，就是心里踏实。
只要她还在，笑着，闹着，他就觉得这世界还没崩塌。
还有，他真舍不得这小丫头。
每天早晚，不看她一眼，心里就跟缺了块糖似的。
这一走，少说也得七八天。
黎卿辰心里清楚，这趟出差时间不会短。
工作上的事情繁杂琐碎，每一步都得亲自盯紧。
他望着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小脸，喉咙一紧，没敢再说什么。
小衿衿正蹲在地毯上，手里抱着一只毛绒小兔子，咯咯地笑着。
他多想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再多看一会儿。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摇。
一动摇，可能就舍不得走了。
好在黎老爷没跟他较真，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急匆匆道：“那你快去，我在车里等你。”
老爷子语气干脆利落。
“好。”
黎卿辰只回了一个字。
他接过小衿衿，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那一瞬间，温软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心底。
等老爷子一走，黎卿辰立马把额头贴上小衿衿的脸，蹭了蹭。
一股奶香扑鼻而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衿衿，早上吃没吃饭？”
“没……还没吃。”
小衿衿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饿着，小手拍拍肚子，瘪瘪的。
“那阿爷该带你去吃点好的。衿衿，大哥要去上班，你乖乖在家等我，回来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想吃蛋糕吗？还是炸鸡？或者巧克力布丁？大哥都给你带回来。”
“好呀！谢谢大哥哥！”
小衿衿一听，立马扑上来，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
黎卿辰嘴角压都压不住。
那一声“大哥哥”叫得他五脏六腑都舒坦。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眼角微微泛红。
直到老爷子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又折返回来，一把将小奶包从他怀里拽走。
车外传来汽车喇叭短促的一声鸣响。
隔着老爷子冷硬的背影，小衿衿还踮着脚，冲他挥着胖乎乎的小手。
她半个身子探在黎老爷臂弯里，努力伸长手臂，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大哥哥再见！早点回来哦！”
“大哥哥再见！”
“再见。”
黎卿辰也抬手，一下一下挥着，舍不得放下。
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小区大门。
……
清晨的薄雾刚散。
黎老爷扛着鱼竿，拎着水桶，笑眯眯地走到老友常去的河边。
露水还挂在草叶尖上，晶莹剔透。
河面泛着淡淡水汽，几只早起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
他穿着防水胶靴，脚步稳健，精神矍铄。
哪有半分久病之人的模样。
“哎哟老黎，今儿你不是来钓鱼的吧？该不会是来野餐的？你身子真好利索了？”
一位穿着迷彩马甲的老头坐在岸边石墩上。
他瞧见黎老爷这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由得打趣了一句。
老友瞅着他那红光满面的样子，忍不住问。
黎老爷走路带风，面色红润，眼神清明，根本不像三个月前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病人。
周围几个垂钓的老伙计也都悄悄抬头打量。
黎老爷没答，只是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
他神色如常，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位，避开了一块湿润的青苔。
他知道这些老朋友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复健奇迹”早已传开。
身后那个一直紧紧揪着他衣角的小人儿，终于在众人目光汇聚的瞬间，被无意间带了出来。
“诶？这女娃娃打哪冒出来的？”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最先开口。
“谁家的小孩？刚才怎么没看见？”
另一位穿着灰布衫的老人皱眉环顾四周。
黎老爷见大伙儿都愣住，脸上浮现出一抹藏不住的得意。
他不慌不忙地把肩上的水桶轻轻放下，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转过身，双手稳稳地托起小衿衿，一把将她抱高。
“还能从哪来？我亲孙女！”
他扬声说道。
“你孙女？”
“你这辈子不是一直没这福气吗？孩子妈是谁生的？别是拐来的吧？”
一位胖胖的老伯直接拍了大腿，眉头高高挑起，眼神里全是怀疑。
“我知道了！”
忽然，一个戴草帽的老头恍然大悟，一拍手。
“你家立轩是不是在大陆偷偷娶了媳妇？这娃是他悄悄带回来的？怪不得之前从没见过！”
“就算真是孙子，又不是你亲生的，有啥好拿出来显摆的？”
另一人冷哼一声，语气酸溜溜的。
话音刚落，原本以为黎老爷会动怒，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他不仅没有放下小衿衿，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怕这些说着粤语的老朋友们听不懂。
他立刻切换成一口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
“不是我要比啊，你们自己瞧瞧，你们哪一个不是儿孙满堂，孙子孙女绕着腿跑？可怎么一个个在家里躲着藏着手，连个人影都不露出来？”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要知道，黎老爷的这些老朋友，可都是六十开外的老兄弟了。
他们年轻时一块儿扛过枪、种过地，如今儿女早已成家立业。
有的远赴欧美深造，常年定居海外。
有的干脆把户口迁到国外，连春节都不回来。
就算有几个留在本地的孩子，也都是家里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
平日忙着上学、工作、谈恋爱，哪里舍得让他们陪着一群老头子？
而眼前这个小衿衿，虽说不是黎老爷的亲孙女。
可她那份贴心劲儿，却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咪噏哻多，睇我今日一定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