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湖的清晨,雾气如纱,缠绕在湖岸与山脊之间。
圣克莱尔私人档案馆藏身于一片静谧的梧桐林后,灰白色的石砌建筑仿佛沉睡多年,唯有门廊下那盏铜制壁灯泛着微弱的光,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
陆昭站在门前,手中紧握那只密封金属盒,能感受到表面的凉意。
他昨夜几乎未眠,反复推演短信背后的可能——“真相,藏在你母亲手中。”这句话像一枚钉子,深深嵌入他意识的缝隙。
不是情感的触动,而是逻辑的裂缝:母亲从未涉足刑侦,也非案件相关人员,为何她的名字会在此刻浮现?
除非,她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牺牲者家属”。
管理员是个年近七旬的老妇人,银发挽成髻,眼神却锐利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她接过陆昭出示的身份凭证,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才缓缓开口:“二十年前,一位华人女性亲手寄存此物。她说,取件人若不知密码,便不配开启。”
“密码是什么?”
“是你母亲的生日。”
陆昭瞳孔一缩。
他报出日期,声音低而稳。
老妇人输入系统,确认无误后,将盒子递还给他,转身离去时只留下一句:“她来的时候,抱着一个孩子。和照片上一样。”
陆昭低头看向盒子——没有锁扣,只有一道激光封条,印着模糊的研究机构徽记。
他没有当场打开。
他知道,在这种级别的信息战中,任何一次错误的操作都可能是陷阱的最后一环。
回到酒店房间,窗帘拉至严丝合缝,笔记本电脑置于电磁屏蔽袋中,U盘静静躺在桌心,像一颗尚未引爆的炸弹。
他先用离线系统扫描设备,确认无远程激活程序;再通过定制硬件读取底层结构,却发现加密方式极为特殊——生物密钥识别,需活体组织匹配。
常规破解手段全部失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湖面由灰转金,阳光刺破雾霭,可屋内却愈发压抑。
陆昭靠在椅背上,闭眼回忆刚才的照片细节。
母亲穿着白大褂,笑容温柔,一只手轻抚幼年自己的头顶,另一只手……手腕上,那只表。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
父亲送的结婚礼物——瑞士产chronos机械表,全球限量三十只。
他曾听母亲提起过,背面刻字是“给秀兰,11.23永恒”。
那个日期,不仅是他们婚礼纪念日,更是“11·23连环杀人案”爆发的第一天。
巧合?还是刻意?
他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对准照片中母亲的手腕。
表盘反光模糊,但背壳边缘隐约可见刻痕轮廓。
他调出原始图像,增强对比度,逐像素修复文字区域。
当那行小字完整显现时,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11.23 永恒”
就是它。
陆昭立即连接特制解码装置,将U盘接入,手动输入六位数字密钥:。
系统提示错误。
他皱眉。
重复尝试,加上年份——?
?
均被拒绝。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
“永恒”不是结束,而是延续。
也许,密钥并非单纯日期,而是象征性的表达。
他重新输入:1123∞
系统顿了一下。
屏幕闪烁三次,弹出新界面——
【认证通过。母体认知样本库·权限解锁】
下一秒,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中的沈秀兰穿着实验服,坐在一间纯白色房间内,背景有轻微电流声。
她直视镜头,神情冷静到近乎悲壮。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量,“但请记住,我和你父亲从未背叛彼此。我们只是……分别走了两条路。”
陆昭僵在原地。
母亲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决绝。
那是他在父亲遗照中见过的眼神——明知前方是深渊,仍选择前行。
画面切换,出现一组快速闪过的实验日志扫描件。标题赫然写着:
【红眼计划 · 初始构想书】
【项目代号:认知重塑】
【资助方:国家心理安全局(已撤销)】
记录显示,该项目最初旨在利用神经反馈技术治疗ptSd患者,重建健康心理模式。
但自第三阶段起,资金流向异常,控制权逐步转移至一个名为“影首”的匿名实体。
研究目标悄然变更:从“治愈”转向“操控”。
更令人震惊的是签名页——陆振华的名字出现在早期监督委员会名单中,而韩明远,则是后期“外部顾问”。
陆昭的手指微微发颤。父亲参与过?还是……被利用了?
视频继续播放,沈秀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们改写了规则。把救人的刀,变成了杀人的绳。我偷偷保存了全部原始数据,分割加密,藏于五处。但真正的钥匙……不在文件里。”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倾听什么,然后压低声音:
“在‘零号’的记忆深处。他是唯一见过你父亲真正选择的人。”
画面戛然而止。
房间陷入死寂。
陆昭盯着黑掉的屏幕,脑海中无数线索开始疯狂重组。
父亲、母亲、红眼计划、零号……这些碎片原本散落十年光阴之中,如今却被一根看不见的线骤然串联。
而那根线的终点,是一个早已被判定脑死亡的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加密通讯终端,手指悬在发送键上。
幽灵通讯员的账号静静躺在联系人列表顶端,从未主动上线,却总在最关键时刻出现。
他知道这一请求意味着什么——强行唤醒一个被多重精神封锁的实验体,等同于在雷区行走。
稍有差池,对方将彻底崩溃,甚至死亡。
但他别无选择。
因为母亲最后一句话,不只是线索,更像一道遗命。
他敲下第一行字,语气冷静,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按下发送的瞬间,窗外一道飞鸟掠过湖面,划破晨光。
寂静再度降临。
而风暴,已在无声酝酿。深夜十一点,陆昭站在老宅门前。
风从巷口卷过,带起几片枯叶,在门槛前打着旋儿。
斑驳的木门半掩着,仿佛十年光阴从未被合拢过一次。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凝视着门框右下角那道浅浅的划痕——小时候父亲用刀刻下的身高标记,年复一年,直到他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天之后,父亲再没让他来这间旧屋。
他的手指缓缓抚过门沿,触到一片潮湿的霉斑。
心跳却异常平稳,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段寂静的潮汐。
就在三小时前,“零号”在瑞士某地下医疗舱中停止了脑波活动。
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刺耳长鸣时,陆昭正盯着屏幕里那段刚解码的记忆影像:父亲撕毁授权书的瞬间,眼中燃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怒火——不是恐惧,不是挣扎,而是一种决绝的守护。
“我不允许你们碰我的儿子!”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刮擦了整晚。
他曾无数次怀疑父亲是否也曾堕入黑暗,是否在“红眼计划”中扮演过共谋者的角色。
可现在他明白了,他们精心布置的谎言,并非要掩盖真相,而是要引导他走向遗忘。
韩明远散布关于父亲背叛组织的流言,伪造调查记录,甚至让母亲的名字出现在无关档案中……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他停下脚步,放弃追查。
可父亲没有输。
他只是把自己化作一道屏障,把真正的秘密,藏进了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地方——一个死去之人最后的选择里。
沈清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艾琳确认‘夜枭’正在转移核心资料,路线经过皖南山脉,代号‘归巢行动’。”
而他只回了一句:“等我回来。”
他终于伸手,轻轻一推。
木门发出低哑的呻吟,尘灰簌簌落下。
屋内陈设一如十年前:褪色的沙发套、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停在9:47)、茶几上翻倒的相框……一切都像被时间冻结。
可就在客厅角落,靠近老式壁炉的位置,一只铁皮箱静静立在那里,表面覆满灰尘,边角锈迹斑驳。
陆昭瞳孔微缩。
他记得这箱子。
不,准确地说——他本不该记得。
因为这只箱子,从未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他缓步走近,蹲下身,指尖轻拂箱盖。
金属冰冷,却似乎残留一丝未散尽的余温,仿佛不久前还有人打开过它。
箱体侧面有一枚微型锁扣,样式古老,但结构精密,带有生物识别痕迹——指纹扫描区边缘,隐约可见干涸的血渍。
是谁留下的?
他猛然想起幽灵通讯员最后一次传来的暗语:“有些钥匙,必须用亲人的血才能开启。”
空气骤然凝固。
窗外,月光被云层吞噬,整条巷子陷入死寂。
唯有那只铁皮箱,沉默地立在阴影中央,像一座等待唤醒的墓碑。
陆昭没有动。他知道,一旦打开它,某些东西将永远无法回头。
可他也知道——
父亲当年,正是为此刻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