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正堂内的气氛,仿佛冻结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沈威看着桌上那几张按着鲜红手印的供词,又瞥见沈清辞手中把玩的那枚青羽雀胭脂盒,脸色如同打翻的调色盘,青白交错,最后定格在一片灰败的妥协上。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那两个粗壮婆子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你……你待如何?”
(如何?当然是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沈清辞心底冷笑,面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父亲,流言如野火,扑灭它需要更大的火势,更需要铁证如山。有些人,躲在阴沟里放冷箭久了,也该拉出来晒晒太阳了。”
她转向柳姨娘,递去一个眼神。柳姨娘会意,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以及几封泛黄的信件。
“国公爷,”柳姨娘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这是妾身近日整理库房及核对旧年账目时发现的。夫人……王氏在掌家期间,贪墨公中银钱共计三万七千两,其中五千两被她私自拿去放了印子钱,逼死了城西一对老实的佃户夫妻。此外,她还将府中一批御赐的锦缎私自变卖,中饱私囊。”
沈威眉头紧锁,接过账册翻看,越看脸色越沉。这些账目做得并不算十分高明,以前是他懒得深究,或者说,是默许王氏的一些小动作。但当这些数字和罪行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时,那触目惊心的程度依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好家伙,三万七千两!这王氏是把我镇国公府当提款机了?还是说这属于古代高管贪污标配?)沈清辞内心咋舌,再次感叹这后宅“业务”的油水之厚。
柳姨娘顿了顿,声音带上一丝哽咽,更多的是愤恨:“还有……关于文远。妾身找到了当初给文远下毒的那个婆子的家人,他们承认,是王氏指使,给了他们一百两封口费。那毒药……是缓慢损害心智的虎狼之药!若非大小姐及时发现,文远他……他这辈子就毁了!”她说着,跪了下来,泪如雨下,“求国公爷为文远,为那些被逼死的冤魂做主啊!”
沈清辞适时补刀,语气冰冷:“父亲,残害子嗣,按律当如何?贪墨御赐之物,又当如何?逼死人命,放印子钱扰乱民生,这些罪名加起来,足够她王氏死上几回了!而她,正是利用掌管中馈的便利,才能在我母亲去世后,迅速抹去许多痕迹。如今,她更是与外人勾结,散播谣言,企图将女儿置于死地,将沈家拖入万劫不复!这样的人,父亲还要留着她,在佛堂里颐养天年吗?”
沈威握着账册的手微微发抖。他不在乎王氏的死活,但他在乎镇国公府的声誉,在乎自己的官声。之前留着王氏,是觉得没必要撕破脸,也是因为没有触及他的根本利益。但现在,王氏的愚蠢和恶毒,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和整个家族!
就在这时,癸的身影再次出现,带来了关键人物。“小姐,人已带到府外。”
沈清辞看向沈威:“父亲,可愿亲自听听,女儿当初在那靖王府大牢中,究竟是何光景?”
沈威沉默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被带了进来。他显然有些紧张,进来就跪下了,头也不敢抬。
“老人家,不必害怕。”沈清辞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将你当年所见,如实告知国公爷即可。”
老者咽了口唾沫,颤巍巍地道:“小老儿……小老儿姓张,十年前是在靖王府大牢当差的狱卒。那、那一年,侧妃娘娘……哦不,是沈大小姐被关进来时,上头……是靖王亲自下的令,说是要‘好好关照’……”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牢房是水牢隔壁最潮湿阴暗的一间,寻常人关几天都得去掉半条命。但、但萧大都督……他、他当天晚上就来了。小老儿当时当值,亲眼看见,萧大都督进去后,没多久就让人把大小姐挪到了干净通风的单间,还、还送了干净的被褥和伤药……”
(嗯,虽然过程是‘牢中之盟’的谈判,但结果看来还是挺霸总护短的嘛。)沈清辞默默想。
老狱卒继续道:“自那以后,萧大都督几乎每晚都会来,有时待得久,有时只是看看就走。但、但大小姐那间牢房,除了萧大都督,再没任何男人进去过!牢里的兄弟都知道,那是萧大都督罩着的人,谁敢不要命地去招惹?就连送饭,都是隔着门递进去的!‘失贞’?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萧大都督在的时候,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也得把大小姐当祖宗一样供着,生怕磕着碰着了,萧大都督回来把我们脑袋拧下来!”
老狱卒说得激动,声音都大了几分,带着后怕和笃定:“大小姐在牢里那段时间,除了环境差些,吃的用的,那都比我们这些当值的强!绝对没人敢欺辱她!小老儿可以用性命担保!那些传言,纯属放屁!”
他一番话,细节详实,情真意切,尤其是对萧绝的恐惧,简直溢于言表,反而显得格外真实。
沈威听完,久久不语。他信了。不仅因为这老狱卒的证词,更因为,这符合萧绝的行事风格。他看中的人或物,绝不容旁人染指半分。
(完美!这老伯简直是神助攻!这演技,这细节把控,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当然,也可能萧绝的变态(划掉)威慑力确实深入人心。)沈清辞在心里给老狱卒点了个赞,顺便吐槽了一下某位大佬的民间风评。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
沈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冷厉:“来人!去佛堂,将王氏给我捆了!所有嫁妆查封,她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全部拿下,严加审问!”
他看向沈清辞,眼神复杂:“府内之事,交由你全权处理。至于外面的流言……”
“父亲放心,”沈清辞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女儿自有安排。”
就在镇国公府内上演雷霆手段的同时,京城舆论战场也迎来了全面反转。
墨韵斋旗下所有说书人统一了口径,最新的“巾帼奇女子沈清辞传”话本火速刊印,遍布各大书肆茶楼。故事里,沈清辞是坚韧聪慧、凭借现代商业知识白手起家的奇女子,王氏是恶毒贪婪、残害庶子、贪污公中的黑心继母,白若瑶是演技高超、构陷他人、落魄后仍不忘散播谣言的恶毒白莲,太子党则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的昏聩势力。
故事细节饱满,冲突激烈,反转打脸情节一个接一个,比那干巴巴的“失贞”谣言不知精彩了多少倍。尤其是老狱卒力证清白这一段,被描绘得绘声绘色,突出了沈清辞的坚贞与萧绝的护短(虽然本质是合作),极大地满足了听众的八卦心理和正义感。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沈小姐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
“王氏真不是东西!竟然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毒!”
“白若瑶都进掖庭了还不安分!活该刷马桶!”
“太子党也太下作了!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子!”
舆论风向,几乎是一夜之间,彻底扭转。
锦瑟阁外的骚乱很快平息,那些嚷嚷着取钱的人,有的悄悄溜走,有的甚至反过来谴责闹事者。玉颜坊的客流不仅恢复了,甚至比之前更旺,不少人是抱着支持“受害者兼事业女王”的心态来的。
东宫内,太子李琮得知消息,气得砸碎了他最爱的一方端砚。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承恩公府派去接触宫人的人也被暗影揪了出来,虽然暂时查不到他头上,但已是打草惊蛇,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清辞!萧绝!本王与你们势不两立!)
风波暂时平息,沈清辞站在修缮一新的锦绣坊二楼,看着楼下繁忙的景象和街上恢复的人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回合,完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睚眦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这次能如此顺利,这块玉佩代表的威慑力,功不可没。
然而,当她回到府中,准备进一步审问王氏,深挖青羽卫线索时,柳姨娘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大小姐,王氏……她昨夜在佛堂,悬梁自尽了。”
沈清辞脚步一顿。(自尽了?这么干脆?是怕吐出更多秘密,牵连她背后的王家,还是……被人灭口了?)
她立刻前往佛堂,只见白布已经盖上了尸体。沈威站在一旁,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辞仔细检查了现场,并无太多搏斗痕迹,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尽。但在王氏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她发现了一点极细微的,不同于佛堂香烛的……冷香灰烬。
这香气……和她那白瓷胭脂盒里的残留冷香,极其相似。
(青羽卫……王氏的死,绝对没那么简单!)
线索似乎随着王氏的死又断了一截,但那股冰冷的暗流,却仿佛更加清晰了。而她那枚代表萧绝权柄的睚眦玉佩,在阳光下,背面的“绝”字印记,似乎也流转着更加幽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