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被顾默称为盾构机的机器,依旧在荒地中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并且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向大地深处掘进,排出的新鲜泥土很快就在后方堆成了一个小丘。
杨业、秦烈等人脸上的震撼与狂喜尚未褪去,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不断深入的洞口。
仿佛已经看到了打通生路、里应外合击溃敌军的辉煌景象。
然而,顾默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同一盆冷水,恰到好处地淋在了众人过热的心头。
“大帅,诸位将军,”顾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那台机器上。
“此机虽已能掘进,但尚有许多缺陷需要解决,远未到可以投入实战之时。”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兴奋之色稍敛,露出认真倾听的神情。
“首要问题,在于地道的稳固。”
顾默指向那不断排出的松散土石。
“目前,机器只负责挖掘与排土,并未设计同步加固洞壁的结构。”
“在地下,尤其是深层,土石压力巨大,若无支撑,挖掘出的通道极易坍塌,前功尽弃不说,更会危及其中人员。”
“其次,便是异族中的地听者。”
提到这个词,周参军和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脸色都凝重了几分。
他们与异族交战多年,深知这些拥有特殊天赋之人的难缠。
“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以及之前交手的情况分析。”
“寻常地听者,能较为清晰地捕捉到地下五十米左右范围内的较大动静,比如大军行进、器械挖掘。”
“若是其中感知特别敏锐者,这个范围甚至可能更深。”
他看向杨业,说出了关键的结论。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想要挖掘一条用于输送兵力、物资,且能避开敌军耳目的战略通道,其深度,至少需要在地下八十米,甚至一百米以下。”
“地下百米?”
韩副将倒吸一口凉气,他虽不通工程,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越往地下,岩石越多,土质越复杂,压力越大,挖掘难度是成倍增加的!
而且,在如此深度进行长距离掘进,还要保证通道不坍塌,这很困难。
秦烈眉头紧锁,他瞬间明白了顾默的顾虑。
百米深的地下,一旦通道在挖掘或使用过程中坍塌,里面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而且,如此深的通道,如何保证空气流通?
如何运输人员和物资?
这些都是摆在面前的、极其现实且致命的难题。
杨业脸上的激动之色也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希望的曙光确实出现了,但通往光明的道路,却布满了荆棘与陷阱。
顾默继续陈述困难。
“深度增加,意味着掘进阻力呈几何级数增长,对机器核心符阵的负荷、对能量供给的要求都会变得极高。”
“同时,排土管道需要更长,故障率也会提升。”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深度,我们几乎无法对挖掘方向进行精确校准,只能依靠预设的符文罗盘进行大方向指引,偏差难以避免。”
他将目前面临的技术瓶颈清晰地摆在众人面前:加固、深度、精度、负荷…!每一个都是硬骨头。
现场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有盾构机持续的轰鸣声,提醒着众人这项技术的巨大潜力与同样巨大的挑战。
过了好一会儿,杨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顾馆长,不必有压力。”
“你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出这等巧夺天工之物,已是我三封城天大的幸事!”
“这些问题,确实棘手,但比起之前两眼一抹黑、只能被动挨打的绝望,如今我们至少看到了一条切实可行的生路!”
“这就足够了!”
周参军也抚须点头,接口道。
“大帅所言极是,加固之法,可以召集城中工匠与镇邪馆诸位共同商议,总能找到办法。”
“深度与精度,无非是多试验、多改进,有了方向,还怕路远吗?”
韩副将也嚷嚷道:“就是!顾小子,你放手去干!”
“需要什么材料、什么人手,尽管开口,老子就是带人用手刨,也给你把东西凑齐。”
秦烈虽未说话,但也向顾默投去鼓励和信任的目光。
感受到众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顾默微微颔首:“既如此,顾某必当尽力。”
“好!那我等便不打扰顾馆长钻研了。”杨业心情大好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希望的火种已被点燃。
“有任何进展,随时告知帅府!”
说完,杨业便带着一众心情已然截然不同的将领们,离开了镇邪馆营地。
他们离去时的脚步,比来时更加轻快,交谈声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规划。
送走了杨业一行人。
镇邪馆营地那由各种机械噪音和人声构成的交响乐并未停歇,反而似乎更加密集了。
顾默刚转过身,早已等候在旁的李婷婷、吴鸣、吴风,以及几位新提拔的技术组骨干便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解决问题的急切。
“馆主,”李婷婷率先开口,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和图示。
“按照您之前提出的分层催化构想,我们尝试用促生祟和朽木祟的规则冲突来加速铁骨藤的生长。”
“以期获得更坚韧的建材。”
“但实验组反馈,催生速度是上去了,但藤蔓的木质纤维强度反而不升反降,达不到支撑百米地道的要求。”
她眉头紧锁,这是个关乎地道加固材料的关键问题。
顾默脚步未停,一边向着核心工棚走去,一边回答。
“促生祟强行拔高生命进程,必然会透支其本源。”
“加入石肤祟的惰性规则进行调和,比例控制在千分之三到五之间,以石肤祟的稳定来中和促生祟的躁进。”
“具体梯度比例,你带分析组做三组对照实验,明天我要看到数据。”
李婷婷眼睛一亮,立刻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明白!加入石肤祟规则调和!我马上去安排!”
她刚记下,旁边负责材料力学的吴风就挤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
“馆主,您看这个!”
“按照新设计的蜂巢结构打造的支撑件,在模拟深层土压测试中,节点处还是出现了应力断裂。”
“我们试了三种不同的金属配比,强度始终差一点,除非能用上更多的锐金之精,但那东西库存见底了。”
顾默瞥了一眼那断裂的构件,淡淡道。
“结构没问题,是材料内部能量传导不均导致脆化。”
“不用动配方,在铸造时,将震荡祟的残余波动频率调整到与金属晶体共振点,进行内部锻打。”
“吴鸣,你工坊的振锤可以派上用场了,频率参数我稍后给你。”
吴鸣应道:“好!馆主!包在我身上!”
他对于能用自己的振锤解决问题感到十分兴奋。
这时,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
“馆、馆主!三号蚀腐祟净水单元规则又不稳定了!”
“核心符阵的能量流间歇性紊乱,已经有崩毁的迹象,我们不敢再加大净化量了!”
这是关乎全城饮水的大事,众人神色都是一紧。
顾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脚步转向了净水器所在的区域。
“带路。”
“规则不稳定,无非是能量输入与规则输出的平衡被打破。”
“要么是蚀腐祟残骸的活性衰减,要么是辅助稳定的凝水祟规则被压制。”
“检查凝水祟封邪瓶的能量回路,重点排查第三、第七节点符文是否有能量淤塞。同时,准备备用蚀腐祟核心,随时替换。”
他条理清晰,仿佛早已将各种可能的问题及解决方案刻在了脑子里。
那年轻技术员听着,慌乱的神色渐渐平息,连忙点头:“是!我这就去查!”
一路行来,不断有人上前请示、汇报,问题五花八门。
从符文篆刻的精度控制,到某种稀有邪祟的捕捉与封存技巧,再到新式傀儡关节的润滑方案…!
顾默几乎没有停顿,往往在对方描述完问题的瞬间,便能指出关键所在,并提出一个或多个可行的解决方向。
他的解答简洁而精准,直指核心,很少有多余的解释,却总能让人茅塞顿开。
围在他身边的人们,如同干涸的土地汲取着甘霖,一个个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充满干劲。
将最后一批亟待处理的问题快速分派完毕。
顾默终于走到了他那间堆满了卷宗、图纸和各种奇异材料的工作台前。
营地内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
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张绘制了一半的、极其复杂的深层地道结构图,以及旁边关于地听者感知范围的推测数据上。
百米深的地下,规则加固,方向校准,持续供能,紧急避险……!
一个个难题,横亘在通往生路的构想之前。
他拿起一支特质炭笔,再次投入了无休止的计算、推演与构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