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谢大人……大人今日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大人手段如此高超，肯定早便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发生吧……再不济，也知晓那辟支佛是个隐患吧……为何迟迟不肯斩草除根？”
苦楝被一股星力维持着身形，保持站立的状态，语气有些恍惚，但话里充满不解之意。
少司命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司命生机与天机相连，主动攥改天机，则生机受损，今日碎星帘上显字为‘稳’，救你为逆天之举……”
苦楝无力地看了少司命一眼，嘴角泛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轻声道：“看来大人对在下颇为上心啊，不过，凡事还要以己为重，莫要再轻举妄动了……”
“监天司的人也是人，并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机器。”
少司命语气淡然，神情冰冷，但星眸之中却泛着奕奕神采，内藏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苦楝由于依旧戴着那业罪金箍，权柄的能力不能正常发挥，因此，按照以前的敏感度，她的那一抹担忧是会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脑海中的，然而，此刻苦楝只能感受到最表层的情感，那是一种偏积极的复杂感情。
“大人，此物何解啊？”
苦楝摸着头上的业罪金箍，有些虚弱道。
少司命没有说话，藏在袖中的手却偷偷捏碎了星符，悄然调转出星力尝试摘下那金箍，几番尝试无果后，这才冷声道：“此物乃佛国圣器，专治妖王甚至对妖皇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若要解开，非佛国之徒不可……只有愿力才能控制它……”
连监天司都解不开！？那群秃驴当真歹毒……
苦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冷哼了一声：“无冤无仇，绝事做尽，当真可耻……”
“鞭挞与讥讽是能者的特权，道德与底线只是他们的附属品，随时可以丢掉不要，耻与不耻，又有何用？求人不如求己，世态炎凉，能者居之。”少司命将一侧头发撩至耳后，露出一枚精巧的星坠，此刻正迎着阳光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宛如星星眨眼一般。
空气突然变了味道，市井气息扑面而来，之前大漠的苍茫与酷热一扫而空，有的是清新的秋风夹杂着人世的风情，令人心怡。
仅仅过去半个时辰，他们不仅到达了大央，甚至还到达了九朝城，监天司的手段诡谲通天，苦楝佩服，但此刻他更加关注的是自己的状态——在不知不觉间，他居然已然差不多恢复了，除了脑壳还有些胀痛，其他身体机能基本回归了，至少不必用星力维持站立姿态了……
落英也在少司命的一些特别的手段下渐渐转醒，她是妖，不可质疑，然而她却救了人族之人，说什么苦楝也不能放任监天司捉拿她。好在少司命并不介意，便默许了落英离开。
离开前，落英还不忘挑逗一下苦楝：“小弟弟，你将来可是要报恩的哦，莫要忘记了姐姐……”
“姐姐貌美如花，小弟自是难忘，何况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那更是没齿难忘，姐姐日后有何帮助，来寻我便是……”，苦楝说到这里，悄悄瞥了一眼少司命，随后放慢脚步，凑到落英耳边说道：“姐姐虽有通天本领，但还是谨慎点的好……”
落英妩媚一笑，化作一缕粉红清风便消失在了原地。
少司命全程没有说话，仪态端庄，面容冷清，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二人的交流一般……
到了九朝城，二人便改为步行，少司命不知从何处拿来一顶头笠戴在了头上，垂下的白纱遮住了她那绝美的面庞，如果这么一看的话，确实又显得神秘了不少，但也的确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驻足与围观……
也不知为何，苦楝总觉得这司命袍挺不错的，应该是比较贴身的缘故吧，走起路来也能隐隐现出少司命那窈窕的身段。
这可不是苦楝的特意观察，这是本能的反应，来自人类的天性罢了……
然而，即便如此，苦楝还是发现，周围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往他们这边瞄来，有的大胆一些的甚至会放缓脚步议论两声，由于「万物通感」的能力被大幅削弱，因此苦楝并不知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从微表情可以看出，不是什么好话。
终于，苦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于是悄咪咪靠近了一些少司命，低声道：“难道这些人还是认出你来了？大人，您要不再带个面纱吧……被瞟得瘆得慌……”
斗笠之中，少司命面不改色：“你不妨远离我一些，再看看呢？”
苦楝一听，顿时悟了，连忙躬身谢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连忙退了十步之远。
不过很快，心细的苦楝就发现了周遭目光更加密集了，甚至还有人会故意给他来个身体接触碰撞之类的，这让苦楝也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的问题。
难不成是这金箍？
对啊！大央最火爆的戏剧——《西游》，其中一个主要人物就是戴着金箍的啊！难不成这是把我当作那傻不拉叽的猴子了？
苦楝也是听说过的，听荆小娥说的，她讲得很好很生动，师徒四人西行去盗取佛经的故事，的确妙趣横生，令人难以忘怀……
“娘！猴子！孙猴子！”
人群中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吓得苦楝一激灵，赶在人群炸开锅的瞬间撒丫子跑路，经过少司命的时候，急速道：“大人！在下先行一步！”
望着苦楝的背影，少司命的脚步明显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随即意念一动，玉符一毁，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此时此刻，凭着指引找到佛国的洛明微却遇上了麻烦……
…………
“大央的信众？施主稍后……”
洛明微望着远去的守门僧人，面色愈发焦急，她那能够跟踪的书页到半路便烧没了，由于此法需消耗大量文气，他无法再生成第二张，于是，这剩下的半程，完全是根据自己书中所读摸索过来的，他脸上的焦急神色愈发浓重，紧紧拽着衣角，盯着法门的那道法力通道。
好在，秃驴虽可恶，但待客之道却令洛明微满意，不一会儿，那通道口便走出来一名老僧，其神色祥和，但在见到洛明微的刹那，脚步忽然变快了，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焦急。
“这位施主，可是有何要紧的事情？”
那老僧声音透彻，闻之则心旷神怡。
洛明微连忙收敛情绪，微微一笑：“听闻佛国乃清修圣地，小子便迫切前来一观，皈依佛门……”
那老僧听完面色笑容灿烂，脸上岁月之痕凝聚成一朵菊花，声音越发明朗：“施主既要昄依我佛，首先便是要洗尘，且随我来吧……”
洛明微一听，顿时有些无语并且按捺不住了，急忙道：“高僧心意在下心领了，在下一心只想拜佛烧香，洗尘之事可否免了呢？”
“不可！施主一路走来风尘太多，若不洗尘，如何入寺中烧香拜佛？”老僧立刻说道，声音大了几个调调。
“既如此……那便尽快吧……”洛明微紧蹙眉头，拂袖说道。
那老僧见状，微微拧了拧眉头，但在洛明微目光投来的一瞬间，又恢复如初，一脸殷勤的模样……
洛明微跟着那老僧穿了好几个寺庙，这才到达一处高堂处，木匾上刻着“洗尘堂”三个字，看来是专门为洗尘之人准备的地方，只是洛明微觉得，这洗尘堂建的方位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
每个只要出去的僧人，难道都要跑这么老远洗尽风尘方能入寺庙修行？
“施主，请进……”
那老僧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低着头，脸色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然阴沉了下去。
洛明微虽没有看见，但体内的文气甚至是血液都有些排斥这个地方，好似进去则会一去不复返一般……他动摇了，犹豫是否要进去了……
“施主？”
那老僧轻唤了一声洛明微，在慈眉善目中让人品出了一丝不善。
洛明微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进去，然而就在他前脚刚一进去，身后的老僧忽然对他发动攻击，一大串梵音灌入他的耳中，就在他被震神之际在于，堂中出现几个身着黑色佛衣的僧人，纷纷甩出盘在自己手中的佛珠，将洛明微的四肢与头都锁住了，瞬间全身文气像是湮灭了一般，无论洛明微如何调动，就是挤不出一点来。
“这位高僧，这是何意？佛国行事如此卑劣吗？”洛明微喝道，目眦欲裂。
如今状况可就糟了，先不说来不来得及找到并救下苦楝，现在自身都难保，甚至连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央儒生，皈依佛门，你看贫僧会信吗？想必施主来此定是有要事吧？不知是寻人还是作奸细呢？”那老僧顿时丢掉了那慈眉善目的吗模样，转而一脸坏笑地看着洛明微，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洛明微大脑飞速运转，但此情此景，怕是真的没辙了，如今只有一法或有一线生机……
“好一个佛国，好一个普度众生的佛国啊……看来大央是要彻底与佛国为敌才是了……佛国行事如此卑劣，又是抓人又是拘禁，当真对得起那‘我佛慈悲’啊……等着吧，愿力枯竭之际，便是尔等亡国之时！”洛明微身为儒生，最不惧的就是威逼利诱，目前这看起来九死一生的局，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实施儒生匡扶正义的好时机呢？
有些话，说出来不仅有威逼的作用，还有一种让自己死而无憾的作用啊……
秃驴果然是秃驴，即使遇到如此威逼也不曾动摇半分，那老僧依旧春风满面，不过却停下来脚步，站在洛明微面前道：“早便对儒生视死如归，匡扶正义的品性有所耳闻了，只是一人来此是不是有些太过蒙昧无知了些？你不过一小小儒生，又凭什么挑起两国之战呢？”
望着那老僧平静的眼眸，洛明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么你既然无权无势无靠山……来此全凭自己心意，想必是来寻人的吧……我佛国抓来之人不少，不知施主要见哪位啊？”
“阿罗汉大人，请慎言……”
身边的一名僧人忽然开口道。
那老僧剜了一眼那僧人，继而继续走动起来，这一次是在洛明微面前徘徊，一手扶着下巴，一手放在腹前把玩着佛珠：“皈依佛门，成为信众，自然守口如瓶，就像那死人一样，不会乱说话的，师弟你可放心吧……”
洛明微一听，嘴角止不住地颤抖，愤懑装在眼中，恨在心里，死死盯着那老僧，呸了一声道：“大慈大悲的禅仙传人，不过是阴险狡诈的豺狼虎豹，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吧，真是王八念经，满口废话。”
“带去佛堂，尝试度化。”
老僧的语气带有一丝不可质疑的威严。紧接着，洛明微便被四个僧人拖进了洗尘堂内部……
…………
终于逃到内城区，若不是苦楝身体素质比较好，这一路真的要直接倒头就睡，再也不起了。
苦楝撑着门柱，抬头望了一眼头顶那刻着“御史大夫府”的门匾，心里不禁有些犯疑：为何御史府门是关着的？现在才白天呐！
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两个门童打开了门，往外瞧了一下，发现来者之后，本就有些不安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惶恐，“啪”地一声便又把门合上了。
苦楝被这一出整得有些懵逼了，皱了皱眉头，吐出一口浊气，一边拍门一边道：“喂！是我，苦楝！苦大夫！认不出来了吗？”
就在苦楝刚想敲下去的时候，门又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探出一个清秀可爱的脸庞。
是张清晏。
见到她这位徒儿，苦楝会心一笑，本想着以对方的性格，会腼腆回笑，然而，张清晏却如刚才那两个门童一样，一下子把门关上了，让正准备走进府的苦楝撞得鼻翼生疼。
这短短几个时辰，便几经周折的苦楝，此时耐心实在不够使了，正欲发火，那门却打开了，若说门开了像是给苦楝浇了一盆水，平息了愤怒，那张清晏甜美的微笑就似给他喂了一口蜜，安抚了他失落的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苦楝立马问道，并且自然地将手搭在门板上。
这时，张清晏水汪汪的眸子转了转，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张信封，柔声道：“先生自己看吧……最近大央风云变幻，先生恐怕需要暂时离府几日……”
苦楝接过信封，随意翻看了一下，上面没有任何其它的字迹了。
离府几日……就这情势，此时若不待在安全的御史大夫府，怎么活命啊？
见苦楝愣在原地，张清晏轻轻推了一下苦楝，微蹙眉头，声音轻柔：“先生快走吧，兹事体大，刻不容缓……”
苦楝细细品味了一下，挠了挠头，感觉就在不久前好像听过类似的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正欲走，身后的张清晏却又开口道：
“还有……多谢先生指点，只是太后之疾突发诡变，如今已然垂危，凡人手段已经诊治不了了，不过……清晏还想听先生授课，不知先生有机会可否……可否再回来教诲清晏？”
苦楝侧头，眉头轻挑，笑道：“有命的话，那是当然！哦对了，洛府如何了？洛明微，额……也就是那洛府儒生现在何处？”
张清晏嘟了嘟嘴，语速飞快道：“先生先顾好自己吧……洛府被大哥查封了，全数人被打入大牢。至于洛明微，现在还没找到，否则同样处置……”
“啊？我得去看看……”
苦楝惊呼一声，便快步离开了。
不知为何，限制非常的「万物通感」竟然忽然起了反应，它带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洛府上下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