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沈女士清醒后情绪不太稳定,她反复询问……我们是否找到了她昏迷前正在填写的那份《器官捐献自愿书》?」
护工主管的信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陆司辰刚刚勉强维持的平静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握着筷子的手骤然停顿,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器官捐献自愿书》?
在他与她彻底决裂,在她做出了冷湖那样近乎疯狂的事情之后,在他因为她病危而守在抢救室外之后……她醒来第一件关心的事,竟然是这个?
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深深刺痛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他以为他已经对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可以冷静地处理一切,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他所有的防御。
林微漾也看到了信息,她惊讶地捂住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器官捐献?这完全不符合她对沈玉茹的认知。那个强势的、控制欲极强的女人,怎么会……
陆司辰放下筷子,再也没有任何食欲。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背后可能存在的逻辑。
是忏悔?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弥补之前的过错?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图重新建立连接或掌控局面的手段?他甚至荒谬地想,这是否是她计划的一部分,用“捐献”来绑架他的情感?
他发现自己再次陷入了那种可悲的、试图解读她行为的惯性思维里。
“要去医院吗?”林微漾轻声问,带着担忧。
陆司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去。”
他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护工主管的电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王主管,关于《器官捐献自愿书》的事情,我母亲之前并未与我提过。如果她坚持,请确保她是在神志完全清醒、且了解所有法律及医疗后果的情况下,由她本人独立做出决定并完成相关法律程序。你们只需提供必要的协助,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他明确地划清了界限。这是她个人的选择,他不再介入,也不再被其影响。
挂断电话,他重新拿起筷子,试图继续吃饭,但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和机械。
林微漾看着他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一阵抽痛。她知道,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动于衷。
接下来的几天,陆司辰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用大量的数据分析和论文修改来填满所有时间,试图将医院那边的事情屏蔽在外。
但护工主管还是会定期发来一些关于沈玉茹病情稳定、康复进展顺利的例行汇报。偶尔,汇报的末尾会不经意地提及,沈女士精神状态尚可,有时会看着窗外发呆,或者,再次向护士确认器官捐献登记的相关流程是否复杂。
每一次看到这些信息,陆司辰敲击键盘的手指都会微微停顿,但他从未回复。
林微漾则默默地关注着这一切。她趁着陆司辰不在家时,去了一趟医院,没有进病房,只是向护工详细了解了沈玉茹的身体状况和情绪表现。护工说,沈女士很安静,配合治疗,但很少说话,眼神常常是放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微漾站在IcU外的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显得格外孤独和脆弱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仇恨似乎变得没有意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为一个走入歧途、众叛亲离、甚至可能试图用最后的方式寻求某种解脱或救赎的灵魂而感到悲哀。
一周后,陆司辰接到了器官捐献协调员的正式电话。对方确认,沈玉茹女士在精神状态评估合格、并经过多次沟通确认后,已经正式签署了《人体器官捐献自愿书》,自愿在身故后捐献所有可用器官。
协调员的语气公事公办,却也不乏敬意。
挂断电话后,陆司辰在书桌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他笼罩在一片温暖却寂寥的光晕里。
林微漾轻轻推开书房门,看到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宽阔却微凉的背脊上。
“她签了。”陆司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林微漾轻声应道。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真实的困惑与疲惫,“她到底……在想什么?”
林微漾收紧手臂,柔声道:“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但至少这个决定,是她清醒时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或许……对她而言,这是一种放下,也是一种……回归吧。”
回归到剥离了所有控制欲、社会身份和家族期望之后,那个最本质的,或许也曾怀抱过单纯善意的自我。
陆司辰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将林微漾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这复杂人世的最后一点温暖与力量。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
几天后,陆司辰收到一个从医院转交来的、沈玉茹指名给他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份已经公证生效的《器官捐献自愿书》副本,以及……一张产权转移登记申请表,附着完整的法律文件——她将自己名下那套一直空置的、陆司辰童年时居住过的老宅,无偿过户到了他的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