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布政坊,像被温水泡开的茶叶,渐渐舒展着慵懒的春意。老槐树抽出新绿的嫩芽,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阿竹坐在茶舍门口的竹椅上,看着小石头和几个孩子围着幽离,吵着要听昆仑山上的故事。
幽离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捡些惊险处略去,只说云宫的台阶有多高,陨星谷的风有多冷。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小石头突然举手:“幽离哥哥,你和阿竹哥手腕上的星星印呢?上次我明明看到了!”
幽离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阿竹在一旁笑:“那是被蚊子咬的红印,早就消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被巷口卖糖画的吆喝声吸引,一哄而散。幽离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阿竹:“你倒是会编。”
“总不能告诉他们,那是双星血脉的印记吧?”阿竹递给她一杯新沏的雨前龙井,“风玄子说,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幽离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想起星核重聚那天,林玄风说的话——星幽两族的恩怨已了,往后只需做回寻常人。如今他住在布政坊东头的小院里,帮林清玄打理药铺的账目,偶尔跟着阿竹去长安城外的田埂上走走,倒真有了几分“寻常人”的滋味。
“对了,周先生说今日要去玄案司一趟。”幽离想起早上周衍出门时的嘱咐,“裴长史那边送了些观星台的旧卷宗,说是里面提到你外婆当年种的几株‘凝魂草’,或许能用来稳固魂魄。”
阿竹心里一动。凝魂草他在《异闻录》里见过记载,说是能滋养残魂,若是能找到,说不定……他压下心头的悸动,笑道:“等周先生回来问问便是。”
正说着,苏姑娘端着盘刚蒸好的青团出来,碧油油的团子裹着豆沙馅,热气里飘着艾草的清香。“尝尝新做的,用的是今早刚割的艾草。”她把盘子往两人中间推了推,“幽离也多吃两个,看你这阵子清减了不少。”
幽离拿起一个青团,咬了小口,豆沙的甜混着艾草的微苦,在舌尖化开。他想起影阁密室里那些干硬的干粮,突然觉得此刻的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
午后的阳光暖得人发困,阿竹靠在竹椅上打盹,星图玉佩在衣襟里贴着心口,温温的像块寻常暖玉。迷迷糊糊间,他仿佛又看到母亲站在云宫的石阶上,笑着对他挥手。这次他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也笑着挥了挥手。
“阿竹哥,醒醒!”小石头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孩子手里举着张画,“你看我画的你和幽离哥哥,在昆仑山上打怪兽!”
画上的两人并肩站着,周围的怪兽画得歪歪扭扭,倒像是一群长了角的兔子。阿竹接过画,认真地卷起来:“画得好,我要挂在屋里。”
小石头得意地跑开了,幽离看着他手里的画,轻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阿竹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幽离脸上,把他眼角的疤痕都柔化了几分。他想起这一路的风雨——忘川渡的弱水,城隍庙的诡秘,昆仑的云宫,观星台的对决……最终都化作了此刻坊巷里的寻常声响:苏姑娘和木灵在茶舍里说笑,风玄子的烟杆敲着桌面,远处传来裴长史爽朗的笑声。
“是挺好的。”阿竹笑了,把青团往幽离那边推了推,“再吃一个?”
幽离挑眉:“你不怕我吃多了,帮林清玄算账时走神?”
“走神了就扣你工钱。”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混着春风,在老槐树下轻轻打着旋。远处的长安城传来钟楼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上,安稳得像块被岁月磨平的青石。
星核的余韵还在血脉里流淌,但日子终究要回归柴米油盐。阿竹知道,或许某天还会有新的谜团出现,新的风雨袭来,但只要布政坊的炊烟还在,身边的人还在,他就有勇气接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