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增监狱的法则,在将叶川的“存在感”几乎通货紧缩至归零后,并未停下。它开始挖掘更深层、更古老的“库存”——那些被遗忘、被压抑、甚至不属于此世,却深刻烙印在他灵魂基底的东西。
刑罚进入了新的阶段:对过往无穷世失败轮回中累积的孤独,进行一次性积分清算。
孤独的演进,呈现出积分的量化态势。
叶川那已近乎虚无的意识视角前,突兀地浮现出一个冰冷的、不断跳动着暗红色数字的积分符号“∫”。这个符号巨大无比,仿佛是整个监狱的规则核心显现。
其下方,浮现出积分的表达式:
孤独值 L = ∫?? ∑(1\/2)? dt
N = 失败轮回次数:一个庞大到令意识战栗的数字,指向叶川历经的99世(甚至更多)徒劳的挣扎与覆灭。
∑(1\/2)?:这是一个级数求和,n 从1到当前正在“回放”的轮回序号。这意味着,每一世轮回所承载的孤独,其“权重”是递减的。最近的轮回(n小)孤独感最强烈,权重最高;越久远的轮回(n大),记忆越模糊,孤独感权重折半递减。这模拟了记忆的衰减规律,但将所有世代的孤独叠加,其总量依然是天文数字。
∫ dt:对这个加权后的孤独级数,沿着时间牢笼内被无限拉长的时间轴(t)进行积分。这意味着,不是在回忆,而是在用当前无限漫长的时间,去重新体验、放大、累积过去每一世轮回的孤独总和。
这个积分过程,并非线性的回忆,而是将99世的孤独压缩、搅拌,然后在这永恒刑期内,以指数级增长的强度,持续注入叶川的意识。
到最后,叶川产生生理性呕吐,承受阈值的崩溃。
孤独积分值L如同失控的计数器,疯狂飙升。叶川那已近乎空无的“存在”无法承受这种针对灵魂本源的直接灌注。
当 L 达到某个临界阈值 时,一种远超精神层面的剧烈反应发生了——生理性的、无法抑制的剧烈呕吐。
尽管他的物理身体可能已不复原来的形态,但在这意识牢笼中,这种呕吐感却无比真实、无比猛烈。他蜷缩起来,干呕,痉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颠倒出来。
从叶川口中呕吐出的,并非胃液,而是固态的、如同黑色琉璃或破碎沥青般的物质。
这些,就是 “凝固的黑暗记忆碎片”。
认真细看, 每一块碎片都棱角分明,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碎片表面快速流动着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某一世独自战死沙场的冰冷、某一世众叛亲离后的癫狂大笑、某一世文明火种在眼前熄灭时的无声呐喊、某一世与“林夏”(或类似存在)一次次错过或永别的刻骨铭心……所有失败的、绝望的、被深埋的孤独瞬间,都以最尖锐的形态被具象化排出。
这些碎片落在地上,并不消失,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污秽般蠕动着,堆积起来,逐渐形成一个由绝望记忆构成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山,将叶川包围。
这是一种自我存在的彻底否定。
这种“呕吐”的过程,是比单纯的痛苦更深的折磨:
它是强迫性回顾:叶川无法控制地被强迫回顾每一世的失败,而且是以这种极其粗暴、生理性排斥的方式。
亦是毒性的具象化:孤独不再是抽象的感觉,而是变成了可见、可触、甚至散发着精神恶臭的实体。他亲眼看着自己最不堪的过去被“吐”出来,堆积成山,这是一种极致的自我亵渎和羞辱。
还是循环的绝望:积分仍在继续,L值不断升高,呕吐便一轮接一轮。他吐出的黑暗碎片越多,似乎内心被掏空的部分就越多,但积分又会填入新的、更古老的孤独,形成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这仿佛在告诉他:你的本质,就是由这无数世的失败与孤独构成的毒瘤,无穷无尽。
他不仅在承受当下的孤寂,更在被迫消化、然后呕吐出整个轮回史积累的所有负面遗产。这几乎是对他存在意义的终极否定。
牢笼外,林夏虽不直接看到积分符号和呕吐场景,但她通过那根白发牢笼的灵魂连接,感受到的是一种极致的、混杂着历史沉淀感的窒息与污秽。
她仿佛看到叶川的灵魂正在被黑色的、粘稠的、充满绝望意味的潮水反复冲刷、侵蚀。她自身的织梦者本能让她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些记忆碎片的“味道”,那是跨越了无数时空的孤独浓缩成的剧毒,让她也阵阵作呕,精神受到严重污染。
她抵押“织梦者”网络后残存的力量,在这股历史洪流般的孤独冲击下,显得如此渺小。
熵序教派进行这一步,意在完成对“时痕完美体”的最后一道打磨工序。它们不仅要叶川放弃现在和未来,更要他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只有当他把所有轮回的孤独、失败都视为必须呕吐出去的“毒素”,完全割裂与这些“杂质”的联系,他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纯净”的、没有历史负担的、完美的载体。这是从时间轴纵向上的彻底清洗。
暮影的δ函数曲线,对这场“孤独积分”的显现出了异样的“关注”。
那积分符号∫和级数求和∑,似乎是她熟悉的数学语言。她那尖锐的曲线,第一次不是被动波动,而是主动地、有节奏地随着积分的进程而轻微震颤,仿佛在同步计算着这个积分的收敛性(或发散性)。
她或许在判断,这个看似无穷的孤独级数,是否真的会趋向于一个毁灭性的无穷大,还是……在某个极高的维度上,它其实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极限值”?
那条微弱的“法则脐带”,再次闪烁,这次传递回的,是一段极其简洁的、关于“无穷级数收敛判别法” 的数学信息碎片。
叶川在由自身呕吐出的黑暗记忆碎片堆积成的毒海中挣扎,新一轮的积分和呕吐似乎永无止境。
他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沉没的孤舟,承载着过去无数个自己的绝望重量。林夏在外界感同身受,濒临精神崩溃。教派冷眼旁观,等待最终产品的完成。
然而,暮影那同步的计算,以及传递回的“收敛判别法”,是否暗示着这看似绝对的无穷孤独,在数学本质上,可能存在一丝极其微小的、被打破的可能性?
这或许是黑暗深渊中,唯一一点来自数学规则本身的、冰冷的希望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