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军司令部所在的保定城,在城西一片相对偏僻的居民区,一处由卫兵严密守护的僻静宅邸里。
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留几盏昏黄的台灯。
在场的有东北军司令张学良,以及麾下核心将领于学忠、万福麟、刘多荃。
之所以选择如此隐秘的方式,正是因为军中中下层官兵在先锋军援助和宣传影响下,反攻东北、收复故土的呼声日益高涨,高层再商讨一些赤裸裸的利益时,不得不避开大众的耳目。
“在北平的王犀又一次发来电报,要我们尽早率军北上!”张学良将一份文件推至桌案中央,声音低沉:“诸位都看看吧,这是情报部门刚送来的战报。莱州一役,他们名义上大胜日军,实则是惨胜,伤亡惨重,数字触目惊心。”
于学忠仔细翻阅后,眉头紧锁:“五万伤亡!若属实,先锋军确是元气大伤。若此战报为真,先锋军这艘船,怕是已有倾覆之险啊。
眼下山东日军登陆势头正猛,他们自身难保,这个时候却紧急要求我们向唐山、山海关一线集结,提前发起反攻,这……”
万福麟性子更急,直接一拍桌子,压低声音怒道:“这他娘的不是明摆着拿咱们当炮灰吗?想让咱们在关外打响,吸引关东军的注意力,好给他们山东战场减轻压力!算盘打得真响!”
刘多荃相对冷静,但忧虑更深:“即便不顾一切收复了东北,若我军实力大损,届时能否站稳脚跟?先锋军会这是我们安稳的经营东北吗,到头来恐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况且……”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直接的担忧,“你们发现没有,先锋军派到咱们各部队的那些教官,在基层士兵中影响力日增,不断鼓动‘打回老家去’。长此以往,我怕部队的指挥权……会出问题。”
万福麟立刻附和:“刘兄说到点子上了!那些教官就是个隐患!我看,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弄走!”
于学忠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相对圆滑的建议:“直接驱逐恐伤和气,徒惹事端。
不如以‘统一整训新兵,最大化发挥教官效能’为名,将大部分先锋军教官集中调往后方的新兵训练营。
这样既合情合理,不易被指责,也能有效减少他们对一线作战部队的直接影响。”
这个提议得到了几人的初步认同,认为是不撕破脸皮的前提下,加强自身控制的可行之法。
这时,于学忠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平心而论,先锋军此前援助的武器装备,确实提升了我军战力。且军中弟兄们收复故土之心甚切,若我们全然按兵不动,只怕……军心士气会受影响。”
万福麟却不以为然:“军心?没了实力,什么心都是空的!我看先锋军早就觊觎我们,如今正好让他们和日本人拼个两败俱伤,我们方能坐收渔利!”
一直沉默的张学良终于开口,他先抛出了一个关键信息,瞬间转移了焦点:“诸位争论的皆有道理。但你们可知,日本人此次在山东如此疯狂,很可能是为了任城的油田。”
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他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被利用的愠怒:“据密报,先锋军很可能已在任城秘密开采出了石油。这个消息,恐怕已经走漏,才引来了日军的重兵。”
“什么?!” 万福麟猛地站起,脸色铁青,“任城?!那地方以前是咱们的!少帅,您当初不是用那块地跟周辰换了一个重型榴弹炮营吗?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地下有油?这……这简直是欺诈!咱们被他们占了大便宜了!”
一股被愚弄的愤怒情绪在密室中弥漫开来。原本就对先锋军心存戒备的将领们,此刻更加觉得与先锋军的合作充满了陷阱。
张学良摆了摆手,压下众人的激动:“现在说这些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决定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环视众人,总结道:“情况已然明朗。先锋军处境艰难,欲驱我为其火中取栗,其心难测。任城之事,更显其诚信有亏。然军中收复故土之情绪,亦不可不顾。”
最终,会议达成共识:对先锋军的命令,采取拖延与软化相结合的策略。
一方面,以各种客观理由推迟大规模集结;另一方面,同意进行小规模的部队前出和侦察行动,以安抚军中情绪。同时,立即着手将先锋军教官调离主力部队,集中至新兵营。
“就这么办吧。”张学良最后沉声道,“对外,言必称积极准备;对内,务求保存实力。这局面,走一步看一步吧。”
密议结束,几位将领悄然离去,心中各怀打算。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会议的内容确实没有外人知晓,但他们在外警戒的卫兵之中,就有先锋军的人。
于是,过了两天,王犀再一次发来催促的电报,毫无疑问,又被东北军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平汉铁路,这条贯穿中国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北起北平,南抵武汉,是连接华北与华中地区的命脉。
在河北省境内,铁路沿线重镇星罗棋布,东北军司令部的驻地保定便是其中一环。
而在保定与北平之间,有一个看似普通却战略位置十分紧要的火车站——高碑店。
这里,不仅是平汉线上的一个重要节点,更是29军所部控制区的最南端。
向北可威慑北平,向南则距离29军与东北军实际控制区的交界处已不远,堪称是楔入各方势力结合部的一处前沿要冲。
此刻,高碑店火车站内外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先锋军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快速登上一列列早已等候多时的闷罐车厢。
在站台一侧,一节经过改装的专用车厢内,灯火通明,俨然一个移动的前线指挥部。地图、电话线、电台一应俱全。
先锋军副司令王犀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华北军事地图前,这时,车厢门被拉开,一名作战参谋快步走了进来,敬礼后,将一份电文递到王犀面前:“司令,东北军方面回电了。”
王犀接过电文,迅速扫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嘲讽,也带着一丝惋惜。
他轻轻将电文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参谋说道:“唉,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老宋一早就看清形势,做出了明智选择。
可有些人啊,坐拥重兵,却至今都未能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机,真是……”
随即,他脸色一正,果断下令:“给东北军方面回电:为尽快落实反攻东北之大计,协调双方行动,我王犀将亲赴保定,与张司令当面商谈出兵事宜。明日一早即动身抵达。”
参谋闻言,脸上露出诧异和不解,忍不住上前一步劝谏道:“司令!咱们这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箭在弦上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亲身犯险?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这样……”
“你不必过于紧张,保定,名义上还是东北军的大本营,但实际上,早已不是铁板一块,更谈不上什么龙潭虎穴。”
王犀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我亲自去,是为了更好地把握大局,避免某些环节失控。
你要知道,我们安排在东北军内部的一些种子,尤其是那些早已心怀不满的少壮军官,他们对故土的热爱有多深,对阻碍他们回家的少帅怨恨就有多烈。”
他意味深长地说:“以前是寄望于他领导收复东北,大家还能忍着。现在,当他们认为张学良本人已经成了收复东北的最大障碍时,你很难想象那种被压抑的仇恨会以何种方式爆发。
我若不去坐镇,就怕那帮小年轻们,在没人节制的情况下,一时冲动,把东北军高层给全突突了。那样的话,即便成功,我们也要背上煽动内讧、背信弃义的骂名,于长远不利。”
参谋还是有些担忧:“即便如此,那也不用您亲自去吧?太危险了!再说了,他们都是军人,应该会服从……”
王犀摇了摇头:“现实一点讲,他们现在的行为,在张学良看来就是背叛。若是他们的老东家日后缓过气来,这些人岂非寝食难安?
这种时候,光靠电文命令,未必压得住他们那股破釜沉舟的劲头。至于我为什么要亲自去……”
他走到车窗边,望着外面仍在紧张登车的士兵,沉声道:“当然是为了名正言顺。 我以副司令的身份亲临,代表的是先锋军的最高意志,可以最大限度地整合力量,减少内部摩擦,确保行动顺利,也能在关键时刻,给那些犹豫的人吃一颗定心丸。”
他转过身,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好了,不必再劝。执行命令吧。另外,立刻去和情报部保定站核实情况,让他们务必确保明日空降场的绝对安全与隐蔽!要保证伞兵团能够按计划,顺利地进行空降!这是关键,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是!司令!”参谋见王犀决心已定,不再多言,敬礼后转身快步离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