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的乐趣,往往在于不期而遇的风景,也在于猝不及防的风雨。
这一日,天色骤变,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巨大的幕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狂风卷起沙尘,吹得官道两旁的树木疯狂摇摆。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落,瞬间连成了滂沱雨幕。
“快!前面有座破庙!” 沈亦舟在车辕上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方不远处山坳间露出的一角残破飞檐,大声喊道。
楚无妄早已控着马车转向,朝着破庙疾驰而去。
马车刚在破庙那半塌的山门前停稳,沈亦舟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转身就去扶车厢里的沐颜汐,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为她遮挡瓢泼大雨,几乎是半抱着她冲进了破庙摇摇欲坠的门廊下。
破庙显然荒废已久,殿宇坍塌了大半,只剩下正殿一角还算完整,勉强能遮蔽风雨。
然而,当沈亦舟护着沐颜汐踏入这方小小的避风港时,三人的脚步都顿住了。
殿内并非空无一人。
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地蜷缩着十几个人影。
有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妪,紧紧搂着怀里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瘦弱孩子;
有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子,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神麻木地看着漏雨的屋顶;
还有几个妇人,抱着同样干瘪的包袱,瑟缩在角落,脸上是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对未来的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汗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难闻气息。
这是一群逃难的流民。
看到沈亦舟三人闯入,尤其看清他们身上虽被雨水打湿却依旧质地精良的衣物,以及沈亦舟那副明显是富贵人家少爷的样貌和下意识护着身边女子的姿态时,那些麻木的眼神里瞬间迸发出复杂的情绪——有警惕,有畏惧,有隐隐的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把孩子搂得更紧,惊恐地看着他们。
几个年轻力壮些的汉子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在三人身上和门外那辆半旧的马车上逡巡。
沈亦舟几乎是瞬间就绷紧了神经。
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沐颜汐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手臂甚至微微张开,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脸上惯常的嬉笑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世家子弟的警惕和隐隐的威压,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的流民,带着审视和警告的意味。
沐颜汐被他挡在身后,只能看到他挺直的、带着戒备意味的背影。
雨水顺着他微湿的发梢滴落,洇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递过来的紧绷和瞬间竖起的保护屏障。
这份下意识、毫不迟疑的遮挡,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直接地撞进她心里。
她不是弱者,不需要保护,但这份源自本能的、将她置于安全位置的行为,让她心头那潭平静的水,再次漾开温暖的涟漪。
她微微侧身,从沈亦舟身后探出半个头,平静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破庙。
流民的数量,状态,分布……信息瞬间在她脑中汇总。
没有携带明显武器、威胁性低的青壮年,几个,老弱妇孺,占多数。
空气里的血腥味很淡,来源是角落里一个老者腿上缠着的、被泥水浸透的破布条,应该是逃难时受的伤。
她不是冷血的人,看到眼前人间疾苦的景象,心中不可能毫无波澜。
但她是清醒的。
贸然施舍,尤其是在这种封闭、对方人多且情绪不稳定的环境下,极可能引发哄抢,甚至更严重的冲突。
他们只有三人,楚无妄再强,也难保混乱中不出意外。
更何况,她空间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沈亦舟紧绷着身体,压低了声音对沐颜汐道:“颜汐,这里不安全,我们……” 他想说去马车上等雨停。
沐颜汐轻轻按了一下他挡在身侧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妇人身上,又掠过那个腿上有伤、气息奄奄的老者。
力所能及,又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心中有了计较。
楚无妄抱着剑,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沈亦舟的另一侧,像一堵沉默的山墙。
他那双缺乏温度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冷冷地扫过殿内每一个流民,强大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让那几个蠢蠢欲动的汉子瞬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沐颜汐微微低下头,像是在整理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襟。
意念却在瞬间沉入空间。
她没有拿出那些引人注目的白面馒头或肉食。而是选择了最不起眼、却也最顶饿的东西——空间里存着的、磨得不算精细但分量十足的糙米饼。
这些饼子颜色灰扑扑,质地坚硬,是她当初随手收进来以备不时之需的,丢在空间角落都快忘了。
她控制着数量,不多不少,刚好够殿内每人分到一小块,勉强垫垫肚子。
意念微动,这些灰扑扑的糙米饼如同变魔术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内几处不起眼的角落——神像背后积满灰尘的供桌下、一根倾倒的房梁阴影里、甚至那个受伤老者靠着的墙角石缝中。
做完这一切,沐颜汐抬起头,仿佛只是被殿内的压抑气氛弄得有些不舒服,轻轻扯了扯沈亦舟的衣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亦舟,这里太闷了,我们回车上等吧?雨好像小点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自然的疲惫和不适。
沈亦舟立刻会意,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但护着她的姿态丝毫未变:“好,我们回车上去。” 他巴不得立刻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地方。
楚无妄一言不发,抱着剑,率先转身,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为两人隔开可能的窥探和阻碍,大步走向殿外。他的背影挺拔而冷硬,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煞气。
三人迅速退出了破败的正殿,重新回到风雨飘摇的门廊下。
殿内的流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人失望地低下头,有人则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