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谢文允那几朵被攥得蔫头耷脑、花瓣都快掉光的野雏菊,被他高高举着,掌心向上。脆弱,卑微,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劲儿。
沐颜汐的目光,带着刚被吵醒的烦躁,从谢文允磕得发红的额头,扫过他糊满泪痕、写满绝望的小脸,最终定格在那几朵可怜巴巴的小野花上。睡意和不耐像潮水般退去,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取而代之。
做牛做马?报答?沐颜汐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寒夜里的声音清晰得刺耳,也残酷得像冰锥:“做牛做马?你几两骨头值钱?够买一副棺材板吗?”
这话像鞭子,狠狠抽在谢文允心上。他那张本就惨白的小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巨大的绝望轰然砸下,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人像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只剩下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在冰冷的空气里打颤。
可奇怪的是,沐颜汐说完这句冰碴子似的话,门却并没有关上。她沉默地钉在原地,昏黄的灯光给她单薄的侧影镶了道暖金色的边,也照见了她眼中剧烈翻腾的挣扎。
地上那个蜷缩成绝望一团的小小身影,里屋隐约传来的、谢文奕那痛苦又细弱的呻吟,都像针一样扎着她。一条命。活生生的,才三岁的一条命。
她可以恨谢家所有人,可以当这两个曾经伤害过“原主”的小崽子是空气,冷眼旁观他们自生自灭……可说到底,她终究不是石头做的。让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三岁孩子,因为一场可能根本不难治的高烧,在她眼皮子底下活活烧死?这事,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滚起来带路!”沐颜汐的声音依旧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像一道惊雷,硬生生劈开了谢文允那团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沐颜汐,巨大的震惊甚至一时压过了那灭顶的悲伤。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给他收尸吗?!”沐颜汐不耐烦地低吼一声,裹紧身上的棉袍,抬脚就往外走。
这声低吼像鞭子抽在谢文允身上,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前面带路。小小的身体因为突然涌上的巨大希望,抖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急切。
推开那扇破旧的门,一股混杂着霉味、馊味和浓烈病热气息的浊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冰冷的炕角,谢文奕蜷在那堆破棉絮里,身上裹着条又薄又硬的破被子,整个人像片风中的枯叶,瑟瑟发抖。小脸烧得通红,活像熟透的烂番茄,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又急又烫,小小的眉头痛苦地拧成了疙瘩,偶尔溢出几声细弱得如同猫崽儿般的呻吟。
沐颜汐两步跨到炕边,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
“嘶!”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她心猛地一沉!这热度,绝对飙上四十度了!再这么烧下去,非得把脑子烧坏不可!
她立刻扭头,对着还傻愣在门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喘的谢文允喝道:“烧热水!越多越好!快!”
谢文允像得了赦令,二话不说,转身就冲了出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急促。
支开了那个小尾巴,沐颜汐立刻将意识沉入空间。精准定位到药品区,一瓶儿童专用的布洛芬混悬液和一支儿童喂药器出现在她手中。
她坐到炕沿,小心翼翼地把烧得迷迷糊糊的谢文奕半抱起来。孩子轻飘飘的,骨头硌得她手臂生疼。捏开那干裂的小嘴,喂药器小心地将混悬液滴进去。或许是药液的凉意,或许是求生的本能,谢文奕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喂完药,沐颜汐摸了摸谢文奕的后背和脖子,全是黏腻冰冷的冷汗。湿衣服贴着,只会雪上加霜。她毫不迟疑地解开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散发着浓重馊味的小褂子。
当那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几乎看不到一点肉的小胸膛暴露在昏黄油灯下时,饶是沐颜汐自认心肠够硬,指尖还是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三岁的孩子……怎么能瘦成这副鬼样子?活像只被遗弃太久、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猫崽儿。
原主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要把最后半个饼省下来,偷偷塞给这两个小崽子……换来的呢?是唾沫星子,是砸过来的石头,是扔在门前的死老鼠……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和愤怒,像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在她心尖上扎了一下。她吸了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缓了些。
这时,谢文允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蹑手蹑脚地挪了进来。看到沐颜汐正解开弟弟的衣服,露出那瘦得触目惊心的小身体,他的脚步骤然停住,眼圈又红了。
沐颜汐没理他,也没说话。只是拿起盆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布,浸透了热水,拧得半干,开始专注地给谢文奕擦拭身体。从滚烫的额头,到汗津津的脖颈,再到瘦得硌手的胸膛和后背。她的动作说不上多么温柔,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劲儿,但那份全神贯注的耐心,在昏黄的灯影下,却莫名地透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谢文允默默地放下水盆,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小影子。他的目光死死黏在沐颜汐身上: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尖,看着她额角因为忙碌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她一遍遍用温热的布擦拭弟弟滚烫的身体……
油灯那昏黄的光晕,柔和地包裹着沐颜汐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此刻的她,身上那股平日里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谢文允从未见过、却让他心头莫名发颤、鼻尖发酸的东西。像什么呢?像给菩萨塑像描上的那层温润的金边?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许多画面不受控制地挤进脑海:以前那个“坏女人”,好像也是这样的,在灯下给他们擦汗,掖被角。那时候,他只觉得她烦,碍眼,装模作样,肯定是想讨好爹。
他生病那次,她省下自己那份吃的,给他熬了碗热腾腾的病号粥,飘着点可怜的油花。他呢?嫌没肉味,一把打翻,还骂她是“丧门星”。
还有那次,奕儿冲她吐口水,揪她头发……她好像也只是默默受着,从来没还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