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陌生又危险，让他本能地警惕，却又无法抗拒地沉溺。
罢了。
楚无妄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
反正也流浪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小会儿。
他倒要看看，这个沐颜汐，这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当护卫、甚至让他开始在意起自身皮相的女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多少能耐。
巷子里的沉默，带着各自的心事，沉甸甸地压着。
沐颜汐看似平静的步履之下，思绪也在无声流淌。
沈亦舟……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酒楼不见人，家里也总不见人影。虽然每晚都来报道，但那点“存在感”……沐颜汐微微蹙眉，心底那点不踏实的悬空感，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哪怕对象是沈亦舟。
就在这沉默的归途中，沐颜汐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她的停顿极其突兀，仿佛疾行的水流骤然撞上了无形的礁石。
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的楚无妄，几乎是凭借武者的本能，在脚步落下的瞬间硬生生顿住！
鞋底与青石板摩擦，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声。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差点撞上沐颜汐的后背，鼻尖甚至能嗅到她发间传来的、极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馨香。
“怎么了？”楚无妄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扫向前方，右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然而，前方巷弄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危险。
夕阳的金辉如同熔化的黄金，泼洒在巷口那片开阔些的青石板空地上。
空地的边缘，靠近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立着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沐颜汐和楚无妄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沈亦舟。
他今日依旧穿着沐颜汐为他设计的那身冰蓝色云锦鹤氅，在夕阳下流淌着内敛而华贵的光泽，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颀长。
只是此刻，他并非独自一人。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女子身量高挑，穿着一身华贵的湖蓝色织金锦缎衣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云鬓高挽，簪着点翠珠钗，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随着她微微侧首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背对着巷子方向，只能看到一个纤细优雅的背影和一小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她的姿态似乎有些拘谨，微微低着头，正对着沈亦舟说着什么。
晚风拂过，吹动她华贵的裙裾和金线牡丹，漾开一片流光溢彩的涟漪。
沈亦舟是侧身对着巷口方向的。
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那女子说话。
夕阳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轮廓，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无奈？
他的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鹤氅袖口那银线滚绣的流云纹，这是他不耐烦时的小动作。
画面并不暧昧，甚至透着一股疏离的客套。
但那女子通身的华贵气派，那精心打扮的妆容，那刻意靠近的姿态，以及沈亦舟那罕见的、带着点隐忍的烦躁神情……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与这烟火市井格格不入、却又无声诉说着某些复杂关系的图景。
楚无妄的目光瞬间从前方收回，猛地转向沐颜汐。
他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惊讶？愤怒？失落？或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在意？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沐颜汐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巷口那两道被夕阳镀上金边的身影。
她的眼神，如同最深沉无澜的古井，又像是阅尽千帆后归于沉寂的湖面。
没有探究，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多余的好奇都没有。
那一眼，冷静、理智、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见了一幕与己无关的街头风景。
夕阳的金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却也将那份超乎年龄的冷静映衬得格外清晰。
那是前世在商海沉浮、见惯人情冷暖、早已学会剥离情绪干扰的三十岁灵魂，才会拥有的眼神。
她不需要质问，不需要歇斯底里，她只需要一眼，便能大致判断出眼前局面的性质和可能存在的纠葛。
“绕路。”沐颜汐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决定。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已干脆利落地转过身，裙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毫不犹豫地折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幽深、铺满青苔的偏僻小巷。
巷子阴暗潮湿，与外面被夕阳笼罩的空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楚无妄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沐颜汐决然转身、没入昏暗巷道的背影，又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巷口树下依旧在交谈（或者说单方面倾诉？）的两人，尤其是沈亦舟那带着明显不耐烦的侧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对沈亦舟的隐隐不满，有对眼前局面的困惑，更有对沐颜汐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担忧。
他想说什么，想提醒沈亦舟，或者想问问沐颜汐是否……在意？
但所有的话语，在对上沐颜汐那消失在昏暗巷口、不带丝毫留恋的背影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迅速地跟了上去，高大的身影也一同没入了那片被暮色提前笼罩的幽暗之中。
窄巷深幽，两侧是高耸斑驳的旧墙，墙根生着厚厚的青苔，散发出潮湿阴凉的气息。
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轻微的回响。
夕阳的金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有头顶一线狭窄的天空，透下些许朦胧的灰蓝色天光。
沐颜汐走在前头，步履依旧从容，踩过湿滑的青苔和凹凸不平的石板，裙角偶尔拂过墙根冰冷的湿痕。
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和独立。
楚无妄跟在她身后半步，沉默得像一块移动的岩石，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紧紧锁着她的背影，仿佛想从那沉静的线条里，解读出她此刻真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