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道把茶杯往桌上一搁，杯底磕在木面上发出清脆一响。那圈涟漪还没散尽，酒葫芦又轻轻震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里头敲了记小鼓。
他眼皮都没抬，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捏了个诀，破妄瞳扫过四周。楼上的食客依旧低头吃饭，窗外的风卷着半片落叶打了个转，楼下灶火噼啪作响——一切如常，可偏偏这“常”字让他起了疑。
王二狗正掰开一只红烧灵鸭腿，油光蹭到鼻尖都顾不上擦：“你刚才嘀咕啥‘值了’？签到又得宝了？是不是能换件新衣服？你这身都快磨出洞了。”
江小道斜他一眼：“我这叫复古风，懂不懂？越破越有道韵。”说着顺手从怀里摸出块玉牌，在桌上转了一圈，“再说了，今天得的东西不卖钱，也不炼功，专治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楼梯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青布长衫、手里攥着算盘的男人三步并两步冲上来，脸色发白，额角还挂着汗珠。他一眼锁定江小道，劈头就喊：“三百灵石！阁主大人，您上个月在飘香院赊的账，利滚利现在是三百七十二！一分不能少！”
王二狗吓得鸭腿差点掉进汤碗：“张算盘？你不是被岑晚狐骗去挖矿了吗？怎么活着回来了？”
张算盘瞪眼：“谁说我被骗了？那是战略转移！而且我临走前设了自动记账阵，您每吃一口菜，系统都会记一笔！”他啪啪拨动算盘珠子，声音又尖又利，“昨日午时三刻，半只烤鸭，六十灵石；前日黄昏，月露酿半坛，八十；还有三次偷偷让伙计加菜没付钱——您当没人看见？”
江小道慢悠悠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你这么能干，通天阁该给你涨工钱。”
“涨不了。”张算盘咬牙，“岑姑娘说，工资全扣作追债经费，逮着您一次，提成三十。”
“合着你是拿我的钱追我的债？”江小道乐了。
“制度如此！”张算盘拍案，“现在立刻马上结清，否则我当场启动‘信誉崩塌符’，让您以后在任何通天阁产业都吃不上热饭！”
江小道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晃了晃，倒出一颗金灿灿的丹药放在桌上：“洗髓丹，市价一百五十一颗，给两颗，抹零。”
张算盘眼睛一亮，伸手要拿，又猛地缩回：“不行！这是赃物！上次赵无极的储物袋就是被这种丹药引开注意力偷走的！”
“那是他蠢。”江小道把丹药推过去，“再说，我现在是炼气组第一，光明正大赢来的奖品，差都不怕差。”
张算盘犹豫片刻，终于抓起丹药塞进怀里，嘴里嘟囔：“成交……但下次请用灵石结算，别总拿来历不明的好东西糊弄人。”
江小道咧嘴一笑：“你要是嫌东西来路不清，当初就不该被我用一本《商业秘籍》拐来当账房。”
张算盘脸一红，随即压低声音：“别说这个……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讨债。”
“哦？”
“风清扬在找你。”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昨夜他召集了六个外门执事，每人发了一枚追踪令，说是要彻查‘私设商号、扰乱仙门秩序’的幕后黑手。”
江小道挑眉：“飘香院也算扰乱秩序？人家好歹是正规酒楼，营业执照齐全，连税务申报都是按月走的。”
“您当他是真在乎生意？”张算盘冷笑，“他盯的是通天阁。他知道这背后有人撑腰，而最近所有线索……都指向你。”
王二狗听得直咽口水：“那咱们还在这儿吃饭？不如先撤？”
“撤什么。”江小道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他想找我，就得知道我在哪。现在我不动，反而最安全。”
他说着，目光忽然落在茶水上。
那层涟漪早已消失，可杯底沉淀的一点茶渣，正缓缓旋转，方向与水流完全不符，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
与此同时，酒葫芦再次轻震，比前两次更久一些。
江小道不动声色放下杯子，在心里默问：【今日签到所得为何？】
眼前浮出一行字：【获得‘灵息共振图谱’（残卷）】。
他眼神微闪。
这不是攻击类神通，也不是防御秘术，而是一种感知型能力——能捕捉特定气息频率的残留波动，哪怕对方伪装得天衣无缝，只要曾接触过相似能量源，就能引发共鸣。
难怪茶水和酒葫芦会同时震动。它们都曾进入过系统空间，成了被动感应器。
他忽然想起万毒窟深处那种腐木混着铁锈的味道，那次风清扬右手暴露在光下时，空气中飘过的就是这种气息。
而现在……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腐味，藏在饭菜香气之下，顺着窗缝钻进来，像是一缕被风吹散的烟。
来了。
但他脸上仍挂着懒散笑：“二狗，吃饱了没？”
“刚上头。”王二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我还想打包两只鸭翅带回去。”
“回家练功去。”江小道拍桌起身，故意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多吃多睡，才能长得壮。不然以后被人揍了都没力气哭。”
王二狗一愣：“那你呢？”
“我待会儿还得跟掌柜的谈个大项目。”他朝灰衫掌柜招了招手，“今晚我要回来，记得备壶热茶，要烫的，别凉了。”
灰衫掌柜点头哈腰：“明白，阁主放心。”
张算盘看着江小道往外走，忍不住问：“你不躲？”
“躲？”江小道回头笑了笑，“我可是守法修士，又没偷人老婆，怕什么？”
他走出门，阳光斜照在脸上，眯起眼望了望天色。
暮云低垂，炊烟袅袅，山门前几个弟子还在摆摊吆喝。
一切平静得像个假象。
他没走正路，而是拐进了侧巷。脚下碎石铺地，两旁是高墙夹道，平日少有人行。
走了约莫十步，酒葫芦又震了一下。
这次，震动持续了三息。
他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向身后。
空荡的巷子里，只有风吹动一张废弃的符纸，打着旋儿贴在墙上。
那符纸泛着暗黄色，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重新粘好。上面的朱砂纹路歪歪扭扭，第三笔明显逆锋起势，符胆偏左三分——正是白天那个符咒摊主的手笔。
江小道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弹指一甩。
银币划出弧线，精准击中符纸中央。
啪的一声轻响，符纸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活了过来，随即整张燃烧起来，火光幽蓝，带着一股刺鼻的腥味。
火焰只烧了短短一瞬，便自行熄灭，留下一撮灰烬随风飘散。
江小道站在原地没动，耳边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微的闷哼，来自百步之外。
他拍拍袖子，继续往前走，嘴里哼起小调：“今日签到真是值了啊……”
巷子尽头，一道人影悄然隐入墙角阴影。
那人戴着兜帽，右手藏在袖中，指尖微微颤抖，掌心躺着一枚裂开的追踪令，正冒着丝丝黑烟。
他盯着江小道离去的方向，嘴唇紧抿，眼中杀意翻涌。
江小道走出巷口，迎面碰上一个送菜的伙计。
他顺手拦住：“刚才有没有人从这边经过？穿灰袍，戴斗笠，走路不太利索的那种？”
伙计摇头：“没见着。”
“哦。”江小道点点头，“那麻烦你告诉掌柜的，今晚的茶，换成菊花枸杞红枣茶，我怕上火。”
说完，他转身朝外门居所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腰间的酒葫芦，又一次轻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