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太液池畔
连日的政务奏章，字里行间似乎都透着前朝后宫无形的压力，堆积在宸极殿与昭阳殿的案头。
凤昭阳揉着发胀的额角，她撂下朱笔，走出昭阳殿，没有带仪仗，只想在这秋色里寻片刻喘息。
秋意已深，太液池畔不复夏日荷香，残荷枯叶低垂，别有一番萧疏清冷的韵味。凉风拂过水面，带来些许寒意。
就在这略显寂寥的景致中，一抹月白的身影映入眼帘。只见顾清晏正站在池边，身姿挺拔如修竹，他并未披厚重斗篷只一件素雅锦袍，温声吩咐着身旁拿着工具的内侍。
“……小心些，只取那最嫩的一段藕尖便好，莫要伤了根茎，来年还要生长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温和。
凤昭阳驻足，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趣致。
在这个时节，竟还有人惦记着采藕？凤昭阳忍不住往前走。
顾清晏吩咐完毕，转身便瞧见了不远处的女帝，眼中闪过一丝恰讶异。“臣卿参见陛下。”
“免礼。”凤昭阳虚抬了抬手，目光落在他清俊温文的脸上，“顾御卿好雅兴，这般时节来采藕？”
顾清晏直起身，唇边含着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意。“回陛下，秋藕最是清润养人。臣卿见近日天干物燥，想着采撷一些，或做羹汤，或清炒，都别有一番风味。”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温和地迎向女帝发出邀请，“陛下若是不弃，臣卿正欲回澹月居亲自下厨，不知可否有幸，请陛下尝一尝这秋日的时鲜？”
他的邀请来得恰到好处，没有刻意逢迎的谄媚，只有如流水般温和熨帖的诚意，正好抚慰了凤昭阳此刻疲惫的心绪。
她看着他不染尘埃的澄澈眼眸，那份从容大气，让她几乎想不起后宫那些常见的算计与争宠。
或许，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尝一口清爽的食物，暂时抛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也不错。
凤昭阳微微颔首，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顾御卿有心了。朕便去你那里坐坐。”
“是，臣卿荣幸之至。” 顾清晏眼中笑意深了些许。“陛下，请随臣卿这边走。”
凤昭阳迈步跟上，与他一同朝着澹月居的方向走去。
秋日的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前一后，暂时远离了那些纷繁复杂的漩涡中心。
澹月居·小厨房
澹月居的小厨房并不算宽敞，却收拾得异常洁净整齐，灶台锃亮，各类器物摆放井然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食材本身的清新气息，而非浓腻的熏香。
顾清晏褪去了御卿的繁复外袍，只着一身简便的素色常服，衣袖利落地挽至小臂。
他站在灶台前，动作不疾不徐，处理着方才采回的嫩藕。削皮、切片，刀工算不上出神入化，却极其沉稳精准，每一片藕都厚薄均匀。生火、注水、下料，一切都有条不紊，透着一种与他性情相符的温和与专注。
凤昭阳并未坐在正殿等候，而是倚在小厨房的门边，静静地看着。
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锅中的水汽渐渐蒸腾，氤氲开一片温暖的薄雾，带着藕片清甜的气息。
在这方安静、有序的小天地里，没有奏章的沉重，没有朝臣的争执。
凤昭阳看着顾清晏从容的背影，听着那规律的切菜声，竟真的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内心深处的平和。
然而，这份平和并未持续太久。
眼前顾清晏月白色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中，渐渐与另一道更深烙印在她心底的身影重叠……
那是许多年前，在东宫的膳房里。还是太女君的雪沉璧，也是这般褪去华服，亲自为她下厨。他性子清冷不善言辞，便总想在这些细微处弥补。他记得她挑剔的口味、记得她批阅文书后容易脾胃不适、便会为她熬制一碗清淡的雪梨羹或是几样精致的小菜。
记忆里的他，手法甚至比眼前的顾清晏更为生疏些，切菜时总是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切坏了品相。
他熬汤时，总会微微蹙着眉盯着火候，那份专注里带着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挚的用心。
那时她总会像现在这样，悄悄走到他身后突然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清瘦的背脊上。他会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耳根泛红。却不会推开她，只会低声说一句。“陛下，小心油烟……”
那时的烟火气，是暖的、是甜的、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无需言语的亲密。
“……陛下？”
顾清晏温和的嗓音将凤昭阳从回忆中惊醒。她猛地回神，才发现锅中汤汁已然滚沸，香气四溢。
而顾清晏正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用以佐餐的清茶，递到她面前。“厨房烟火重，陛下不妨先去正殿稍坐，羹汤很快便好。”
凤昭阳接过那盏温热的茶，指尖却感到一丝凉意。
她看着眼前温文尔雅、无可挑剔的顾清晏，再对比记忆中那个清冷笨拙却无比真实的雪沉璧，心中那片刻的平和骤然被一股巨大的空洞和酸涩取代。
同样的场景，同样是为她下厨的人，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
她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低声道：“无妨，朕就在这里看看。”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座被寂静笼罩的椒凰殿。
那里的厨房，是否也已经冷了许久？那个曾经为她洗手作羹汤的人，如今又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