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回府时，天色已近黄昏。
夕阳余晖将王府的琉璃瓦顶染成一片金红，他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今日在户部衙门，他本有几份紧要公文需面呈皇阿玛。
可刚到宫门口，就被御前太监梁九功拦住，说是皇上正在批阅军机要务，暂不见人，请四爷明日再来。
态度恭敬，理由充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刻意？
胤禛当时并未多想，只当皇阿玛政务繁忙。
可当他踏进王府，苏培盛便一脸紧张地凑上来，压低声音禀报。
“爷，下午黄老爷来过听雪轩了。”
“黄老爷？”
胤禛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苏培盛。
苏培盛被他看得一哆嗦，赶紧补充。
“是、是皇上。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吃了福晋做的奶黄包，喝了茶就走了。”
康熙帝？来听雪轩？
胤禛心头一沉。难怪梁九功要拦他，难怪皇阿玛“恰巧”在批阅“军机要务”，原来是为了避开他，亲自来见皎皎。
是为了弘晖的事？还是是为了更深层的东西？比如……素刃？
胤禛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几分。
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只淡淡嗯了一声，脚步加快，径直朝着听雪轩的方向走去。
听雪轩里，还残留着浓郁的奶黄包甜香和桂花茶的气息。
泠雪刚收拾完厨房，正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拿着块干净的软布，慢悠悠地擦拭着沾的面粉。
夕阳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胤禛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谧慵懒的画面。
他脚步微顿，心头那点因皇阿玛微服来访而掀起的波澜，被这暖融融的甜香和眼前人松弛的姿态抚平了些许。
“四哥回来啦？”
泠雪抬起头，眼睛弯了弯，笑容明媚。
“饿不饿？奶黄包还有几个温着的，要不要尝尝？”
胤禛没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光线，在软榻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目光落在泠雪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上。
“皇阿玛……来过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嗯。”
泠雪点头，一脸坦然。
“来了，吃了俩奶黄包，夸我手艺好呢。”
她语气轻松，像在说邻居串门。
胤禛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皇阿玛为何事而来？”
“唔……”
泠雪歪了歪头，像是认真想了想。
“大概是……想我了？”
她眨眨眼，一脸无辜。
胤禛：“……”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这丫头又在装傻。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软榻两侧的扶手上，将泠雪困在他与软榻之间。
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龙涎香强势地侵入泠雪的感官。黑眸紧紧锁住她的眼睛。
“皎皎，”
胤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压迫感。
“别跟我打马虎眼。”
“皇阿玛是不是为了素刃的事？”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
泠雪抬起眼，慵懒的笑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和坦然。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胤禛，看了许久。
“四哥……”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你知道的，还挺多。”
这话，等于默认了。
胤禛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她承认，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
素刃，皇阿玛竟然真的将暗卫放在她身边？
“皇阿玛给你的？”
胤禛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嗯。”
泠雪点头，依旧平静，“放心，素刃在我小时候就给了我。说是……保护祥瑞。”
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胤禛看着她那张在夕阳下明艳却异常沉静的脸，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
皇阿玛对皎皎的宠爱，早已超出了寻常。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皎皎……她到底还藏着多少？
“除了素刃……”
胤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问得直接，紧紧盯着泠雪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泠雪与他对视着。她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软布的一角。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泠雪忽然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带着点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她微微前倾身子，凑近胤禛，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
“四哥……”
她声音压低，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你猜？”
胤禛：“……”
这丫头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泠雪却忽然往后一靠，拉开了距离，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变得认真起来。
“好啦，不逗你了。”
她摆摆手，语气轻松。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内务府有几个管采买的太监，跟我小厨房的管事嬷嬷沾点亲。御膳房有个专做点心的老御厨，退休了，他之前教我做点心现在被我请来当顾问。”
“还有……”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胤禛紧绷的脸，慢悠悠地补充：
“几个城门卫的小头目……和我关系不错，挺喜欢吃我做的点心。”
“对了。西直门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张头，他儿子在顺天府当差……”
她掰着手指头，像数豆子一样，轻描淡写地报出几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关键的名字和关系。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条隐秘的信息渠道或一份可能关键时刻有用的助力。
胤禛越听，心头越是惊骇。
内务府采买、御膳房、城门卫、顺天府衙役...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竟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渗透了？
虽然她说的轻巧，只是沾亲带故，但胤禛太清楚这其中的分量。
这些不起眼的位置，往往能接触到最底层、最真实的信息流。
“……还有吗？”
胤禛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复杂难明。
泠雪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胤禛眼前晃了晃，笑得像只偷到腥的猫：
“大概就这些吧？”
“……三成？”
三成？
胤禛瞳孔收缩。这还只是她愿意说出来的？
她手里到底还握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底牌？她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巨大的震惊瞬间攥住了胤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娶回来是能得到他皇阿玛看重的、一个深藏不露、心思缜密、远超他想象的人物。
“你……”
胤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点干涩。
“就这么说给我听了？”
泠雪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和忌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却依旧清澈坦荡。
“因为……”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无奈和认真，“四哥，你是我夫君啊。
“而且既然决定了和你站在一起……”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进胤禛眼底深处，声音清晰而平静：
“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一点。免得你瞎猜。而且……万一哪天我闯了祸，你连捞我都不知道怎么捞。”
她说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当然啦，你要是觉得我太危险，想休了我……也行。反正我有钱，出去开我的点心铺子，照样活得自在。”
胤禛：“……”
他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深不可测，后一秒就撒娇耍赖的女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莫名悸动的复杂情绪，充斥着他的全身。
胤禛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
他伸出手，不是去抱她，而是突然地带着点惩罚意味捏住了泠雪的脸颊。
力道不轻，捏得她脸颊微微变形。
“唔！四哥！疼！”
泠雪立刻抗议，瞪圆了眼睛。
“点心铺子？”
胤禛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想都别想！”
“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明媒正娶的妻。”
“这辈子……都别想跑。”
他松开手，看着泠雪捂着发红的脸颊，气鼓鼓瞪着他的样子，心头那股憋闷消散了大半。
他俯下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对她的纵容：
“至于你的那些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亮出来。”
“听见没有？”
泠雪揉着脸颊，看着胤禛近在咫尺的俊脸，撇了撇嘴，小声咕哝。
“听见啦听见啦。凶什么凶……”
她眼珠一转，忽然又弯起嘴角，凑到胤禛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
“只要你一直站在我这边，就不会有万不得已的时候。”
胤禛：“！！！”
胤禛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上扬，眼中满是宠溺。
他在泠雪发顶落下一吻，低声道：
“我自会一直护着你，站在你身旁，让你一生都无不得已之事。”
泠雪立刻眉开眼笑，拉着胤禛的手，轻轻晃了晃，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说好了四哥。”
胤禛刚要张开双臂，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而，泠雪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眼睛一亮。
“对了，我给你尝尝我新做的奶黄包吧。”
话音刚落，还不等胤禛反应过来，泠雪便一溜烟地跑向了小厨房。
裙摆随着她的奔跑而飘动，发丝在风中飞扬。
胤禛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他的嘴角扬起，心中弥漫着无法言说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