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泠雪在雍亲王府的日子,彻底奔着“米虫”的目标去了。
听雪轩成了她的独立领地。小厨房炊烟缭绕,变着花样飘出各种新奇点心的香气。
院子里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放着软绵绵的靠枕,是她晒太阳、睡懒觉的专属宝座。
墙角还堆着几根打磨光滑的竹竿和一卷细线,是她研究风筝的半成品。
她严格遵守自己的原则:不踏足正院请安,不插手府中庶务,不理会任何形式上的规矩。
乌拉那拉柔则起初还派人送些时令点心或布料示好,都被泠雪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其余人偶尔阴阳怪气几句,泠雪全当耳旁风,兴致来了还会回一句。
“姐姐们嗓子不舒服?可别说话了,怪累的。”
噎得一些人直翻白眼。
整个王府后院,她就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游离在所有人际关系的旋涡之外。
只有一个例外,是宜修的儿子,弘晖。
弘晖那年才三四岁,生得粉雕玉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孩童特有的清澈和懵懂。
他是宜修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在王府立足的最大依仗。宜修对这个儿子看得极重,衣食住行无不精细,规矩礼仪更是早早开始教导,生怕他行差踏错半步,失了胤禛的欢心。
可孩子天性哪是规矩能锁住的。
尤其是当弘晖某次被奶娘抱着路过听雪轩,闻到股诱人的、混合着奶香和果香的甜点味道时,小家伙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那天,泠雪正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研究一个新做的、造型奇特的糖人——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她琢磨着怎么把老虎的尾巴捏得更威风点。
“哇……”
一声带着惊叹的奶音响起。
泠雪闻声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精致小袍子、脸蛋圆乎乎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盯着她手里的糖老虎,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小弘晖?”
泠雪眼睛一亮,立刻认出了这个小家伙。她站起身,笑眯眯地走过去,晃了晃手里的糖老虎。
“想吃吗?”
弘晖用力点头,眼神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给。”
泠雪二话不说,直接把糖老虎塞进他手里。
“尝尝吧,甜着呢。”
弘晖惊喜地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立刻笑弯了眼。
“好吃吧?”
泠雪得意地挑眉。
“嗯。”
弘晖用力点头,声音软糯。
“好吃。谢谢、谢谢……”
他卡壳了,不知道该叫什么。
奶娘赶紧小声提醒:“阿哥,这是富察福晋。”
“谢谢富察娘娘。”
弘晖立刻乖巧地叫了一声。
“哎,真乖!”
泠雪被这声娘娘逗乐了,伸手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
“以后想吃好吃的,就来这找我,点心管够。”
自那以后,弘晖就成了听雪轩的常客。
宜修起初还拦着,生怕儿子被这个不守规矩的福晋带坏了。
可架不住弘晖一闻到点心香就迈不动腿,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宜修心一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者,她也存了点心思,让儿子跟这位圣眷优渥、靠山庞大的福晋亲近些,总没坏处。
于是,听雪轩的画风就彻底变了。
院子里不再是泠雪一个人的天地。经常能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毫无形象地并排坐在羊毛毯上。
泠雪盘着腿,手里捏着热乎乎的奶黄包啃着,弘晖则学着她的样子,小短腿盘着,抱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红豆糕,啃得满脸都是豆沙馅,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慢点吃,别噎着。”
泠雪一边啃自己的,一边还不忘伸手抹掉弘晖脸上的豆沙。
“唔唔。”
弘晖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问。
“富察娘娘……这个比额娘小厨房做的好吃。”
“那是。我这可是独家秘方,加了蜂蜜和牛乳的。”
泠雪得意地晃晃脑袋。
有时,泠雪会带着弘晖在院子里放风筝。她做的风筝奇形怪状,有拖着长长尾巴的糖葫芦串,有画着歪歪扭扭笑脸的大饼脸,还有一次做了个“胤禛冰山脸”风筝,不过被胤禛看到后没收了。
弘晖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疯跑,咯咯的笑声清脆响亮,打破了王府后院一贯的沉闷压抑。
“飞高点!”
弘晖兴奋地拍着小手。
“看我的。”
泠雪拽着线跑动,让那大饼脸风筝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飞得老高。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大一小,笑得没心没肺。
弘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不再像在宜修身边时那样时刻绷着小脸,努力做出小大人的规矩模样。
在这里,他可以放肆地笑,放肆地跑,放肆地把自己吃得满身都是点心渣。
奶娘和宜修派来的丫鬟远远站着,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
奶娘是心疼小主子难得这么开心,丫鬟则是担忧,怕侧福晋知道了不高兴。
“富察娘娘……”
弘晖跑累了,一屁股坐在泠雪身边,靠着她,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你真好……”
泠雪低头看着小家伙依赖的样子,心头软了一下。她伸手揽住他小小的肩膀,下巴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
“小弘晖也好,又乖又可爱。”
弘晖仰起小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忽然小声问:“富察娘娘…为什么额娘不这样陪我玩呢?”
泠雪动作一顿。她看着弘晖清澈眼底小小的失落和困惑,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宜修的心思,她多少能猜到。她对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和压力,却唯独忘了,孩子最需要的,或许只是简单的陪伴和快乐。
她捏了捏弘晖的小脸蛋,声音放得更柔和:“你额娘,她也很爱你呀。只是她……比较忙。她要管好多好多事情。”
“哦……”
弘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又往泠雪怀里拱了拱,小声嘟囔,“那我还是跟富察娘娘玩吧。”
泠雪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了搂他。她看着远处树梢上停着的几只麻雀,琢磨着明天给小家伙做个什么新点心好。
然而,这份其乐融融的画面,落在某些人眼里却格外刺眼。
宜修站在听雪轩院外的门后,看着院子里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
她精心为儿子挑选的锦缎小袍子上沾满了灰尘和点心屑,那张被她教导要时刻保持端庄的小脸上,此刻洋溢着毫无防备的、纯粹的笑容。
那笑容,却是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绽放的。
宜修的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她看着儿子对泠雪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依赖,看着泠雪那副轻松自在,仿佛天生就该被所有人喜爱的模样,难以言喻的酸涩般缠绕上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活得如此轻松惬意,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
宜修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背影在花木掩映下,显得格外孤寂。
听雪轩内,阳光依旧温暖。
弘晖在泠雪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困了?”
泠雪轻声问。
“嗯……”
弘晖迷迷糊糊地点头。
“那睡会儿?”
泠雪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好……”
弘晖含糊地应着,小脑袋枕在泠雪柔软的臂弯里,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泠雪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小家伙,又抬头看了看宜修刚才站过的、如今空无一人的方向。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弘晖柔软的发顶。
“小傻瓜……”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你额娘她心里苦啊。”
她抱着弘晖,坐在温暖的阳光里,一动不动。只有耳垂上那对温润的珍珠耳环,在微风中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