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秋夜被浸透海风的湿凉晕染，整个城市仿佛一座浮在墨色潮水上的玻璃岛。林氏科技总部大厦顶层的灯光，是这座岛屿上最孤独的灯塔。
总裁办公室里，林薇的身影被灯光压成一道薄薄的剪影，贴在横跨整面墙的落地窗上。
特助陈默推门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他把那份厚重的评估报告放在桌角，“林总，城西产业园的最终评估报告，需要您签字。”
目光落在林薇身上——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如今肩上的重量让她的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林薇抬起眼，接过钢笔。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脆而果断：“按方案执行。控制成本，特别是原材料采购，让审计部跟进。”
“是。”陈默应着，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她眼下的青灰“林总，快十一点了。”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只化成一声叹息，“您该休息了。林董他……不会愿意看见您这样。”
林薇朝他笑了笑。那笑容很轻，浮在疲惫的水面上，一碰就会碎。“知道了，陈叔。马上就好。”
门轻轻合上，将最后一点人声隔绝在外。
空旷重新涌进来，填满每一寸空间。
林薇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父亲的眉眼立刻在黑暗里浮现——他曾指着窗外对她说：“薇薇你看，这座城市亮起来的时候，多像你妈妈项链上的碎钻。”
心口猛地一紧。她睁开眼，吸进一口凉彻的空气，把那些温软的回忆压回心底。
又过了一个小时。最后一页文件合上，钢笔套回笔帽。她起身，拿起外套时动作有些迟缓，像是关节生了锈。
她关上门，把光亮关在身后，独自走进了电梯的金属盒子里。
林薇走出旋转门，湿凉的夜风立刻裹了上来。她不自觉地将外套拢紧了些。
黑色轿车像沉默的甲虫，静静泊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见她走近，司机黄叔从驾驶座下来，绕到车侧为她拉开车门。
“林总，回老宅还是公寓？”
车内温暖的空气涌出来，扑在脸上。“回公寓。”林薇坐进后座，声音轻得像一句叹息。
车门关上，将秋夜隔在外面。引擎启动的声音低缓而平稳。
老宅太大。走廊里会有回音，餐厅的灯她总不忍心全开，父亲书房的门虚掩着，好像他只是短暂出门——那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他最后离开时的样子。每个角落都在提醒她：他不在了。
公寓小一些，现代一些，冰冷一些。但也因此，不那么痛。
她闭上眼，靠向椅背。身体很累，可思绪却不肯停歇，在黑暗里无声地奔流。父亲的音容，公司的报表，明天的会议……无数画面碎片般掠过。
就在她出神之际，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车子猛地停了下来。
“小姐，好像……”司机的声音发紧，手指着路灯下蜷缩的人影，“撞到人了。”
林薇的心往下一沉。推开车门时，夜风灌进来，带着金属摩擦后的焦灼气味。
一个年轻男人倒在路灯旁，白色衬衫被灰尘染脏，左臂处有深色在缓慢洇开——是血。
可他的身体和车头之间，隔着一段明显的距离。一个黑色背包孤零零地躺在车前，拉链崩开，几本书散落出来。
林薇快步上前蹲下：“你怎么样？”
男人缓缓抬起头。
灯光落在他脸上，像某种温柔的显影液——剑眉，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唇。只是脸色苍白，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把几缕黑发黏在皮肤上。
但他的眼睛很亮。不是疼痛催生的生理性泪光，而是一种奇异的清澈，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看向林薇时，那目光里有某种无声的流转，仿佛认识她很久了。
“我没事。”声音低沉，像隔着木质共鸣箱传出来，“一点皮外伤。”
林薇的视线落在他左臂——血迹正在衬衫纤维里缓慢爬行。“流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她伸手去拿手机，“必须去医院。万一伤到骨头，或者有内出血——”
一只沾着灰的手轻轻拦住了她。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很淡的旧疤。
“真的不用。”他摇头时，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我有急事，现在不能去医院。”
“什么急事比命重要？”林薇不解，“肇事车跑了，你现在不去检查，后续有问题连证据都没有。”
男人尝试站起来，身体刚离开地面几寸，左臂的肌肉明显痉挛了一下。他眉头蹙紧，咬住了下唇，但很快又松开。
“我能处理。”他靠着自己右臂的力量，终于单膝跪立起来。抬起脸看向林薇时，那抹笑意还在，只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类似歉意的神色。“谢谢你。”
路灯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微微颤动。林薇这才注意到，他右耳耳垂上有一颗很小的痣，像不小心溅上的墨点。
散落在地上的书被夜风吹开一页。林薇瞥见一行字：《高等学校工商管理学教材-管理学》
“你是学生？”她问。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海大的。”他想去捡那些书，左臂却使不上力。
林薇先他一步把书和笔记本收拢，拍掉灰尘。笔记本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一个名字：
纪琛
字迹遒劲，最后一笔拖得很长。
“纪琛。”林薇念出声，把东西递还给他，“我叫林薇。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现在的状态，根本走不了多远。”
纪琛接过背包，手指擦过林薇的手背——很轻的一下，带着夜风的凉意。
他沉默了几秒。
“那……”他最终妥协似的呼出一口气，“麻烦你了。”
林薇扶他站起来时，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血还在渗，在白色衬衫上开出一朵缓慢膨胀的暗红色花。
司机已经下车，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小姐，这……”
“去最近的医院。”林薇拉开后座车门，小心地将纪琛扶进去。关门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事故现场。
车子在十五分钟后拐进一家医院。急诊的蓝白色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冷冰冰的。
“黄叔，”林薇对司机说，“你扶他进去，我去挂号。”
她动作很快，填单、缴费、取就诊卡。等她回到急诊处置室门口时，纪琛已经坐在长椅上，左臂的袖子被剪开，护士正在清理伤口。
碘伏擦过皮肉，他眉心蹙了一下，但没出声。
林薇走过去，从包里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边缘镶着细细的银线。“小弟弟，”她把名片递过去“我先走了。后续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帮助，可以打这个电话。”
纪琛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接过。他看了一眼名片——林薇，林氏科技集团总裁。头衔下面是手机号码，没有多余装饰。
“谢谢你，”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姐姐。”
林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走廊。高跟鞋敲击瓷砖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被自动门开合的声响吞没。
纪琛垂眼看着手里的名片，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行凸印的名字。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放进衬衫胸前的口袋——贴近心脏的位置。
护士缠完最后一圈绷带：“三天不要沾水，按时换药。小伙子，你运气好，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韧带。”
纪琛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等护士离开，他掏出手机，解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最后停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只有代号“h”的联系人上。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周赫，是我。”纪琛的声音压低了，眼神里那抹清澈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冷静的锐光，“帮我查一查今晚逸云路口，12点05分左右，一辆黑色的本田。”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车牌尾数应该是38或者83，车型是第十代雅阁。”
电话那头传来平稳的男声：“好的，纪总。需要调监控吗？”
“嗯。重点查路口东南角的治安摄像头和斜对面的便利店私装探头。”纪琛的目光落在自己包扎好的左臂上，纱布边缘渗出极淡的红色，“还有，查一下那辆车今晚的行驶轨迹，从哪里来，之后去了哪里。”
“明白。结果出来后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嗯，别让人发觉。”纪琛说完，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抬起右手，轻轻按了按左边胸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