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车站人流量比平时少一些,但依然热闹。
我站在出站口外面的路灯旁边,目光注视着从车站里涌出的人流,避免又被某个人偷袭。
“哟,来得挺准时嘛,慎也。”
结果声音还是从背后响起来的。
我朝着声源的方向转过身,蛇骨走到了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猜我今天的休闲装在她眼里大概毫无亮点。
蛇骨今天穿了件黑色短款皮夹克,内搭印着乐队logo的t恤,破洞牛仔裤,短发用发带随意束起了一部分,几缕挑染成绿色的发丝垂在颊边。
她背着她的吉他琴盒,整个人散发着“搭讪我,你想好付出什么代价了吗?”但又不至于太夸张的不良气场。
“契约精神我还是有的。”
对于蛇骨的后背偷袭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还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去搞潜入肯定是一把好手,蛇骨。”
“带了这个。”
蛇骨抖了抖肩,向我强调着她背着的吉他。
“不想在地铁上面去人挤人,所以就打车过来了。”
“所以你今天是有什么表演要参加吗?”
看样子,是轻音社乐队的问题解决了吗?可喜可贺。
“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期待你的表演。”
蛇骨卖了个关子,我也顺其自然地恭维了一句。
“所以,今天什么剧本?还是恋爱军师观察实录?”
“差不多吧,不过今天换个方向。”
她顿了顿,眼神带着点探究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由你来决定去哪里。”
“我怎么可能突然想得出来。”
我还以为上次和蛇骨解释过之后她就会放弃这个想法了。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你想,带我去你家也没问题哦。”
“我不想。”
“你这家伙 。”
蛇骨露出了一瞬间的鄙夷。
“平时休息日都是怎么过的?就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逛书店,在河边发呆,超市的特价区……感觉哪个都不太符合“契约约会”的调性,说出来大概会被蛇骨嘲笑致死。
“那些地方你不会喜欢的。”
“你喜欢就行。”
蛇骨双手插兜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哈,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一点呢?”
感觉是拗不过蛇骨了,仔细一想今天确实有事情要去办,不过一开始的打算是在应付完她这边的事情之后。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蛇骨撇了撇嘴,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那缕绿发。
“就是想看看你这阴暗死宅外出都是怎么度过。不行吗?就当参考样本多样性了,说不定也有客户需要这一款呢?”
“当然没问题。”
当你参考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参考你,这就是观察的相互作用。
“那就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
走着走着,腰间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但足够吓人一跳。
“嘶……”
我下意识缩了一下,手都抬起来了,扭头却看到蛇骨正若无其事地把手从背后收回去,脸上还残留着偷袭成功的得意。
“反应不错嘛。”
蛇骨笑嘻嘻地说。
“背后偷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叫测试契约男友的警觉性,懂不懂?不然你要怎么保护你的女朋友呢?”
蛇骨理直气壮地说着。
“不合格的话可是会被扣分的。”
我没再理她,对这种行为抗议只会让她更来劲。
◇
“哈?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地?”
邮局。
蛇骨跟在我后面,眉头微蹙,一脸嫌弃。
“慎也,你约……咳,你休息日第一站是来这种散发着昭和气息的地方?”
“是啊。”
推开邮局的玻璃门,莫名其妙就会感受到一股陈旧的气息,不过大概率是心理作用吧,这已经比乡下那个老邮局好多了。
“还有免费的空调,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末的上午,邮局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位老人和家庭主妇零零散散地站在柜台前。
“你这家伙的浪漫细胞是被狗吃了吗?还是说……”
蛇骨一眯起眼睛,我就知道她又要说出些调戏人的话来了。
“你打算寄情书给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哦。”
“我是来办正事的。”
特殊情况,若是平时还没有这个机会。
我走到取件窗口,报上名字和预留的取件码,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很快递出来两个牛皮纸信封。
其中一封比较厚,我捏了捏,走到旁边的填单台拆开,里面是整齐的一沓两千元面额的钞票。
这是真绪这个月的生活费,她的父亲——铃木重明寄过来的,为了方便她使用,特地选了这种不算太大的面额。
我将钞票拿了出来,开始确认数额没问题。
“还在用这么原始的汇款方式?”
蛇骨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我旁边,下巴几乎搁在我肩膀上,盯着我手里的汇款单和钞票。
“现在不都是网上转账了吗?或者便利店就能搞定。”
她的气息吹到我耳朵上痒痒的,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半步。
“躲什么,你还怕我抢你的啊?”
“不至于。”
我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这么小心那就转账啊,Line pay、paypay……都比你这样跑来跑去强多了吧。”
蛇骨的语气里,多少像是掺了点我把她带到了邮局来的怨念。
“就算是山形也不会连网都没有吧。”
我把信封收好,扬了扬手里的汇款单存根。
“重明叔他对这些电子产品不太擅长,或者说不太信任,他觉得亲手写信,通过邮局寄送现金更踏实可靠。”
我顿了顿,想起了神社里那台老旧的传真机。
“他觉得这样更正式,更有仪式感。而且,山里信号也不总是很好。”
“重明叔是谁?你家亲戚。”
蛇骨有些好奇。
“我妹妹的父亲,反正和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妹妹的父亲?好奇怪的说法,你妹妹……哦,就是樱川祭那天来找你的那个小不点对吧。”
“你怎么知道?”
我有些惊讶。
“废话,她到班上来找你了啊,说什么有没有看到她的兄长大人去哪里了,看上去有些高冷忧郁的那个。”
说到这里,蛇骨挑了挑眉。
“哟,忧郁高冷男神慎也君,你妹妹很关心你啊。”
真绪那家伙又在给我在同学面前树立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形象了。
“我看你也挺关心的。”
“切,话说这钱是干嘛的,这么多。”
“小真、我妹妹的生活费。”
“八万?”
蛇骨瞥了一眼汇款单,咂了咂舌。
“那个小不点一个月生活费要这么多?”
“不全是。”
实际上,汇款单上备注得很清楚:一笔是给真绪的生活费,另一笔则是给我个人的“报酬”。
报酬这东西嘛……老实说,我又不需要付房租,水电什么都还在可承担的范围之内,所以多次向真绪的父亲表示过不需要额外的钱。
而且我自己的钱,除了零用的部分其它也都交给真绪了。
但重明叔在这点上固执得近乎刻板,他坚持认为照顾真绪需要付出额外的精力,理应获得补偿。
“这是真绪下个月的生活费和零用。”
我将其中的六万放回信封里,放进了书包。剩下的两万,我小心地放进了自己钱包内层一个单独的夹层里。
“这部分是重明叔给我的酬劳,算是照顾真绪的补贴。”
“酬劳?”
蛇骨歪着头,似乎不太理解。
“你收下了?不像你的风格啊,慎也君。我以为你会说‘举手之劳不用给钱’这种漂亮话呢。”
“我一直都在拒绝,但他坚持要给。说这是责任,也是心意。”
我也试过再寄回去,但是没什么用。
我一边解释一边拆开另一个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
熟悉的、带着点古板气息但有相当有力度的字迹映入眼帘——
【黑木慎也君 启
时值梅雨,料峭犹存。听闻横滨近日多雨,气候反复无常,望慎也君与真绪皆善自珍重,及时添减衣物,切勿贪凉。
神社诸事如常,勿念。
真绪学业近况如何?前番回信,其字句间似对横滨生活颇有眷恋。然女子高中入学在即,山形县内亦不乏优秀学府。
神社传承,巫女修业,皆需自幼打牢根基,不可懈怠。鹤冈清静,民风淳朴,更利其心性沉潜,远离都市喧嚣浮华,扰其心性。
望慎也君亦能从旁劝导,使其明了自身之责任与本分,知所归宿。
琐事叨扰,深以为歉。
随信奉上真绪五月之生活费及予慎也君之酬劳,烦请查收。
谨祝 安好
铃木重明 谨启】
信的内容一如既往
那句“自身责任与归宿”,还有“巫女修业”,都像是无形的绳索,试图将远在横滨的真绪拉回既定的轨道。
重明叔对早逝妻子的思念,大概也让他对这唯一的女儿无比关心,但这关心总是带着一股隐隐掌控欲,甚至发展到了对女儿安全过度担忧和人生完全规划的程度。
真绪夹在父亲的期望和横滨的新生活之间,想来并不轻松。
但是这样的事,我难以做出评判,只好默默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里。
“喂,你在发什么呆,慎也?”
蛇骨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
“话说这些钱你都拿去干嘛了?你的酬劳。感觉你平时好像也过得很拮据的样子,不带便当的时候老是在啃面包。”
“那是我的个人爱好。”
我把信封和钱包都收好。
“这钱本来也不是给我的必要开销。等真绪高中毕业,或者……”
我顿了顿,没把“分别”两个字说出口。
“等她真正需要独立的那天再给她吧,先帮她存着。”
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兄长大人”给她准备的一份微薄的……可能也用不上的嫁妆?或者叫“启动资金”更合适。
蛇骨盯着我看了几秒,那双总是带着点攻击性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突然伸出手,又快又准地在我后腰上拧了一把。
“你突然又是在干什么?”
“啧,装什么滥好人。”
蛇骨盯着我看了几秒,嗤笑一声,但语气算不上嘲讽。
“事情办完了就走快走啦,约会,总不能一直在邮局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