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顺着断裂的骨刺渗入终端残骸，楚河的手还插在那堆烧焦的金属里。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意识已经冲进了那团扩散开来的红光之中。不是抵抗，而是主动下沉——像跳进一口深井，明知底下可能是虚无，还是闭着眼往下落。
三色屏障还在体内运转：血藤的脉动、蓝光的流动、电流的震颤。它们不再只是防御，而是成了他神经末梢的一部分。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在体内穿行，像是旧友沿着熟悉的路径回家。
然后，眼前变了。
不是画面，也不是记忆，而是一种“结构”的显现。巨大的、由无数基因链缠绕而成的眼球缓缓成形，悬浮在空间中央。它没有瞳孔，却让人觉得被看得通透。八门基地的能量回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像蛛网般连接着这颗眼球的每一个节点。
这就是筛选器的终极形态。
它不审判人类，它只是运行程序。而程序的起点，是他自己。
视网膜上浮现出一串倒计时，不是数字，而是某种频率的波动。楚河知道，这是最终判定即将启动的信号。一旦完成同步，系统将基于所有宿主的历史数据做出结论：人类是否值得继续存在。
他没时间犹豫。
左手猛地按在胸口，皮肤撕裂，回炉核心从左臂血管中被硬生生扯出。一团暗红色的晶体悬浮在他面前，表面布满裂痕，仍在微微搏动，像一颗停不下来的死心。
“我不是你预设的变量。”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一世，我说了算。”
核心脱离的瞬间，体内的数据化进程骤然加剧。皮肤开始泛出半透明的光泽，经脉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带有编码特征的能量流。他的手指轻轻一动，指尖就崩解成细小的光点，又在下一秒重组。
这不是进化，是格式化。
但他撑住了。
利用体内残留的三色能量，将回炉核心包裹起来，形成一个独立的共振场。血藤的节奏稳住波动，蓝光标记出关键协议层，电磁脉冲则模拟出群体意志的杂乱频率——这不是单一宿主的数据，而是一个文明挣扎求存的杂音。
筛选器的运行逻辑出现了迟滞。
那一整颗深红之眼，第一次出现了微小的抖动。
就在这时，耳边掠过一道风。
不是实体的声音，也不是记忆的回响，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触碰。紧接着，一段信息直接嵌入他的意识深处。
“第八门，从来不在地上。”
是白允儿的声音，轻得像雷暴前的最后一丝静电。
楚河猛地抬头。七座石碑已经全数转为金色，唯有第八块依旧空白。但现在，那块空白的符文阵列开始震动，不是发光，而是“呼吸”——每一次起伏，都与他脊柱中的雷电频率同步。
原来如此。
八门不是控制站，是投票箱。
每一座基地代表一种可能性，而第八门，才是最终的选择权归属之地。只有当宿主真正理解“文明”不是被筛选的结果，而是被定义的过程，这块石碑才会激活。
可问题来了——谁来定义？
卡门的声音突然炸响：“你改变不了终局！清除-重置是唯一解！”
那团残存意识从数据风暴边缘扑出，试图引爆最后的协议锁。整个空间剧烈震荡，深红之眼的核心频率瞬间提升，准备强行执行归零指令。
楚河没躲。
他抬起右手，十指张开，雷电骨刺从掌心再度生长。这一次，不是攻击终端，也不是对抗红光，而是贯穿那颗悬浮的眼球中心。
刺入的刹那，他没有注入力量，而是释放记忆。
不是片段，不是精选过的高光时刻，而是完整的、未经修饰的一生：林玲站在实验室门口回头看他那一眼；阿伊莎在雨林深处化作藤蔓时嘴角的笑容；刀疤李穿着烧焦的作战服，把军刀插在地上说“我还能走”；老周临终前把图纸塞进他手里，说“别信系统，信你自己”。
还有更多——星火据点的孩子们在废墟里分面包，狼牙战团的人背着重伤员爬过雪原，某个不知名的幸存者用最后一口气关掉了泄露辐射的阀门。
这些不是数据，不是参数，也不是可以量化的“贡献值”。它们混乱、低效、充满错误，可它们真实地发生过。
深红之眼的运转慢了下来。
那股原本要吞噬一切的红光，开始出现裂纹。不是破碎，而是分化——一部分仍维持着冰冷的判定逻辑，另一部分却开始模仿那些记忆的节奏，像是第一次学会“感受”。
卡门的嘶吼变得扭曲：“你不该……你能……这是违规……”
话没说完，他的意识碎片就被反向拉入眼球内部。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程序在崩溃前的最后一声报错。
然后，安静了。
楚河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地。右臂彻底焦黑，再也无法再生。左臂空荡荡的，回炉核心漂浮在胸前，光芒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他睁着眼。
第八块石碑上的符文阵列，终于有了变化。没有文字，没有符号，只有一道缓慢起伏的波形，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尚未命名的语言。
他知道，这是选择权的回归。
不是赐予，也不是恢复，而是争夺后的移交。
就在这时，脊柱一阵刺痛。
白允儿的雷电图腾彻底裂解，最后一丝能量顺着神经链涌入他的基因序列。那不是力量的增强，而是一种确认——她看完了全过程，然后选择了相信。
“这不是战斗。”她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比风还轻，“是见证。”
楚河抬起头。
七座金碑环绕四周，第八块石碑静静发亮。深红之眼仍在空中悬浮，但颜色变了，不再是纯粹的红，而是掺入了一丝金边，像是锈迹斑斑的铁器被重新打磨。
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
数据化的进程还在继续，皮肤下的光流越来越密，意识也开始出现断层。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另一种存在——不是人，也不是系统，而是一段活着的协议。
可他不能停。
他必须保持清醒，至少在新联邦成立之前，在第一道指令发布之前，在人类重新掌握命运的最初几秒里，有人得记得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他用仅剩的左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脆响。膝盖离地，身体前倾，硬是把上半身抬了起来。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强行聚焦。
控制室内，空气凝滞。
突然，第八块石碑的波形剧烈跳动了一下。
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楚河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谁……还在外面？”
没有人回答。
但他感到了。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座城。不止一种声音。
那是千万人的呼吸，正通过八门基地的能量回路，悄悄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