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自地穴宝窟归时,铜匣中炉屑犹带余温。
他端坐偏殿,指按眉心,神思微滞。
方才一缕青烟入鼻,未闻其言,却似有低语绕耳,如风过隙。
庭外足音轻叩。
守山弟子立于阶下,低若游丝:“少主,门外有一白衣修士,自称青丘来使,有要讯相告。”
“几人?”
“孤身一人,筑基境,怀执玉匣。”
潘安起身,未佩剑,亦不召众。
此时,局势如弦上之箭,兜已远遁,玄劫盟虎视在侧,黑云宗隔岸观火,今忽有青丘使者至,时机过于巧合。
步出偏殿,侧门影动,来者已候于庭前。
素袍绣银狐纹,腰悬九尾玉印。其人双手捧匣,神色沉静,不卑不亢。
“青丘执令使奉命传书。”其声清越,“女娲神殿已有定谳——妲己冤名得雪,族籍重归。娘娘亲敕文书,封为‘青丘守护使’,即日授职,昭告四方。”
潘安凝目:“尔何由寻至此处?”
“心猿法印引路。”彼者抬掌,掌心金纹隐现,形如断棒,“此乃齐天大圣所遗信标,唯识恩主气息。”
潘安眸光微敛。
此印他曾见之,黑魔谷一战,心猿离去前曾点其额间,当时未察其意,只道是护命之术。
“文书何在?”
玉匣启,内藏火符一张,其色赤红,字迹以狐火烙成。潘安一眼辨出——与当年其掌中所现“逃”字,笔意如出一辙。
文仅数行:
“恩德铭骨,青丘不忘。此身归族,非逐权名,但求正位无欺。他日若需援手,苏媚必应。”
潘安默然还符,语气不动:“尔等何知我需此证?”
“非欲取信于你。”执令使阖匣,“实乃令天下共鉴:妲己非逃犯,乃正统册封之使。此纸不仅为其正名,亦为你立身——你所救之人,今可还恩。”
良久,潘安颔首:“入内,偏厅叙话。”
柳月已在窗畔候之。手中藤枝轻拨阵眼机枢,灵光微闪。见二人入,收物不问。
“取物来。”潘安落座。
执令使自袖中取出三物。
其一为赤玉令牌,通体温润,正面雕九尾缠图,背镌“青丘令”三字。
“此乃调军凭证。持令者可于青丘境外,号令巡山三队,每队三十人,皆结丹以下精锐。不得入核心禁地,然跨境驰援无阻。”
潘安执之,触手生暖,异于凡石。以规则之力探之,内蕴微渺灵波,似有认证之机。
其二为符纸百张,分赤、碧、靛三色。赤者破障,碧者隐形,靛者绝音。皆高阶秘制,效用较市传者强两成不止。
其三为密信一封,封口烙狐火印。
启而阅之,仅四句:
“谢礼已至,心意难陈;昔日同战,刻骨铭心;若有困厄,凭令可寻;合作之机,后会再申。”
搁信于案,潘安未语。
柳月启唇:“欲结盟呐?”
潘安冷笑摆手,“实已将我置于局中。观其末句,‘合作之机’四字轻描,实为试我态度——我是受礼而止,抑或主动应和?”
柳月蹙眉:“太棘手了!怎么回复?”
“我自书回函。”提笔濡墨,挥毫而成:
“落霞守土,不依不附;然遇危难,不负旧义。”
吹干递去:“原话带回。”
执令使接信,收入袖中,又取玉片一枚:“此为回执之引,捏碎可感方位,七日内往返一次。”
潘安不纳:“不必。有事,自会遣柳月联络。”
彼者不争,收玉行礼,退去。
人走后,柳月闭户。
“何故不令其由正门出?”
“此事不宜张扬。”潘安将青丘令藏于襟内,“此物看似助力,实乃招祸之由。今日若传‘落霞得青丘令’,明日便有十方宵小借名索利。”
柳月点头:“符纸入库,另设密格,唯你我掌钥。”
“善。”潘安起身,“传令骨干,加巡矿道,两时换岗。如今外势诡谲,人人皆可疑。”
柳月凝视:“信彼否?”
“吾不信人。”潘安临窗,望山门外新徒习剑之影,“唯信妲己不致以族名戏己。若仍欲逃,则不会归来受此‘守护’之封。”
言罢,独留偏殿,取出青丘令反复审视。其背有一微凹,似为启机之钮,按之无应。
或待特定之法。
又忆信中“合作之机”四字。看似寻常寒暄,然以妲己性情,断不会虚言妄语。必有所困,不便明言。
但此刻却无暇深究。
兜已去,留炉屑为信物;玄劫未平,矿脉初稳,新人未熟。
此时外联之事,必慎之又慎,控于掌中。
收令,藏在贴身暗囊,展符册核数。
未时三刻,柳月复返。
“符纸尽入密库,编号自九十七至一百九十六,皆验无追踪之印。使者离时经东隅小径,无人尾随。”
“善。”潘安颔首,“今夜加防西岭,吾心不安。”
“因矿道塌陷之事?”
“非也。皆因太静。黑云宗来袭,炸井三处,然西侧两尸乃自相残杀。内鬼未除,必再作乱。”
柳月变色:“有人欲引外敌入内?”
“可能性很大。”潘安起立,“故无论外物何诱,根基不可乱。青丘之事暂压,唯告骨干‘妲己平反’即可,勿提厚赐。”
柳月领命欲退,忽被唤住。
“且慢。”潘安自屉中取一静音符,“此符随身。若夜半闻异响,勿急赴,先贴符近察。”
柳月接过,凝睇:“君何时至此谨细?”
“非也。”潘安倚椅,目光沉远,“唯知活到最后者,非最强,乃最后立于尘世之人。”
柳月无言,转身而去。
日暮将倾,潘安登台巡望。
新徒列阵演剑,虽未娴熟,然气势昂然。矿脉运转如常,灵气回升六成。诸骨干轮值守御,井然有序。
立于高台,手抚腰间铜盒。
炉屑已冷,裂痕犹存。
远山道上,末批运矿之车缓缓入关。
潘安长吸一口清气,转身归殿。
甫踏门槛,怀中青丘令忽微微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