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猛地一花，昏红的夜色“唰”地褪成了黄昏，可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青石板路弯成了蛇形，对面的屋顶往下淌着黑糊糊的东西，连那只黑猫都变了形，身体像被揉皱的纸，正慢慢舒展开，露出底下裹着的……团没有形状的黑，最终全都消失不见了。
而那座纸祠堂，供桌上的牌位突然炸开了，纸灰里滚出个小小的东西，落在地上“叮铃”响了一声。
是那只银铃。
铃身上的“安”字被血糊住了，铃口卡着半片指甲，粉嫩粉嫩的，像刚从手指上撕下来的。
林一凡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就那么直挺挺地瘫坐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沙粒。海风吹过带着咸腥气，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却浑然不觉，金光漫过脚背，才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从深水里捞出来般，浑身都透着股麻木的凉。
林一凡缓缓扶着地面，胳膊肘抵在沙砾上用力，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才勉强撑起身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铃时，指腹触到那冰凉的金属，却奇异地感到一丝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从怀里摸出金铃的瞬间，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撞在一起——金铃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突突地往外冒阴气，冷得人指尖发麻；银铃却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摸起来竟像块温玉，轻轻一晃，那声脆响像是能把人心头的雾霭都吹散。
两个铃铛并排放在掌心，轮廓分毫不差，只是一个鎏金如夜，一个素银似昼。林一凡盯着它们出神，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娃娃诡异的脸突然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但再使劲想，又想不起来了。
黄昏的滩涂渐渐热闹起来，渔民们扛着渔网从身边走过，扁担压得咯吱响，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吆喝，还有孩童追跑时的笑闹。这场景和前两次的幻境截然不同，第一次的渔民眼神空洞，走路像提线木偶，胳膊腿硬邦邦地甩着；
第二次更甚，连活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只有那诡异的纸人和祭拜的不知什么东西的佛像。
可眼前这些人，会因为网到条大鱼咧开嘴笑，会为少算两文钱跟摊主争得面红耳赤，连眼角的皱纹里都塞着活生生的烟火气。
林一凡混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那些人看他的眼神熟稔得像是看街坊邻居，没人好奇他是谁，没人问他从哪来。他就像粒被潮水冲上岸的沙，就这么毫不突兀融进了这片喧嚣里，直到一声清脆的女声像颗小石子砸进心湖。
“周阳！周阳你等等我啊！”
那声音带着点娇嗔的急，林一凡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攥住。惯性让他踉跄了一下，低头就撞进双气鼓鼓的杏眼。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裙摆沾了点沙，脸颊被海风吹得红扑扑的，鼻尖也泛着粉，手里还攥着个没编完的草绳，绳头在指尖绕了好几圈。
“周阳你怎么回事啊？”她晃了晃林一凡的手腕，声音里的气鼓鼓渐渐漫出委屈，“叫你好几声了都不理，故意的是不是？”
林一凡僵在原地，这张脸有点熟悉了，可任凭他怎么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名字。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林一凡感觉自己有点儿死了，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了。
同样的杏眼，同样微微上翘的嘴角，连生气时蹙起的眉头都分毫不差只是比起记忆中的那个它更为成熟——诡异娃娃，或者应该叫他的另一个名字“安安”。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安安见林一凡不说话，就拽着他就往海边走，力气大得惊人：“周阳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说好的，今天收网后陪我看日落呢？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林一凡被她拖着走，沙粒钻进鞋里硌得慌，可他不敢挣扎。谁知道这位古灵精怪的“诡异”什么时候会露出真面目？说不定下一秒，这双攥着他的手就会变成枯枝，这张娇俏的脸就会裂开个血盆大口。
林一凡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被她拽着往那片越来越红的晚霞里走。
沙滩上的风更急了，吹得安安的裙摆猎猎作响。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夕阳，橘红色的光漫过她的侧脸，把绒毛都染成金色。林一凡盯着她的侧脸，心脏却“咚咚”狂跳——别误会吓的。与记忆中的诡异娃娃相比，女孩褪去了阴森，多了几分少女的鲜活。
“周阳，”安安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听阿姨说，你今年要去外地上学了，是真的吗？”
林一凡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他哪知道什么上学不上学？可看着女孩微微抿起的唇，话到嘴边却变成：“假的吧，我妈……没跟我说。你别瞎想。”
安安转过头，嘴角扯出个浅浅的笑，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眼尾微微垂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是吗？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两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海浪拍打着脚踝，凉丝丝的。安安踢着脚边的贝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上次走了那么久，小峰天天跟我念叨，说想你带他去摸螃蟹。”
“是吗？”林一凡顺着话茬接，指尖却冰凉，“我也挺想他的。”心里却在打鼓——小峰又是谁？
安安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林一凡。夕阳的光从她身后涌来，在她轮廓上镶了圈金边，看不清表情:“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她顿了顿，手指紧张地绞着连衣裙的衣角，指节泛白:“周阳，你觉得我怎么样？”
林一凡懵了，幻境里的诡异问这种问题？我能觉得你怎么样？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女孩，蓝布裙，红脸颊，眼里像盛着揉碎的星光……现在的样子确实是好看的。
林一凡没怎么夸过人，此时猛的让他夸人，可真是难为他了，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找着词：“你挺好的啊！长得好看，气质也好，人也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