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怒、疑、乱,万般滋味瞬间涌上心头,最终化作一股腥甜冲到了太子的喉间。
“不行,这个时候孤万万不能露出半点软弱之色来,否则大势将倾!”
杜予初深知此中要害,因此用尽平生之力,强行运转体内那并不算深厚的内息,把一张脸憋得紫涨难看之极,方自强自压下翻涌气血。
他沙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缓缓开口问道:“沁阳,你…你到底为何背叛于孤?”
沁阳公主行至楚王身侧站定,神情清冷如冰,一双妙目望向太子,竟没有半分往日的亲昵与娇嗔,平静淡漠得令人心悸。
她的目光扫过太子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庞,平淡的语调中完全不带一丝情感,朱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字字如冰珠落玉盘。
“这天下谁人不知,本宫一直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公主,怎么,莫非太子哥哥你……不知?”
太子一时语塞,心中乱作一团。
他焉能不知沁阳之得宠冠绝诸皇子皇女?甚至有的时候太子自己都觉得,父皇似乎对沁阳比对自己更宠爱几分。
但杜予初一直自忖沁阳幼时失母,一直由皇后娘娘抚养,与自己一同长大,在所有兄弟姐妹当中,向来与自己最为亲近无间。
而且多年以来,她也一直站在自己一边,为自己摇旗呐喊、联络各方,不论自己要沁阳如何出手相助,她都毫不迟疑的倾力相助。
因此杜予初嘶声道:“孤待你如何?母后待你如何?你我自幼相伴,孤一向视你如亲妹!你…你岂能因父皇偏宠你,便背弃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
“情谊?”
沁阳公主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讥讽,如针般刺入太子心底。
她看向太子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若非父皇有命,本宫为何要助你?便是因为你自小便仗着身为太子,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视天下人为棋子,视手足如草芥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属于天家公主的尊贵与疏离此刻展露无遗,“父皇圣明烛照,早已洞察你包藏祸心,故此遣本宫亲近于你,本意乃是多加劝诫,叫你晓得上敬君父、下安黎庶。”
“可惜你利欲熏心,本宫这些年来对你的劝诫,却不知你听进去了几句?”
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差点把太子喉间的鲜血激了出来。
杜予初再度用惊人的毅力将翻涌的气血强压回去,嘶声道:“好,好,好……杜言守先前说的那些事,都是你帮着干的吧?”
沁阳公主的声音带着一种漠然,仿佛正在描述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干的事情,“那些勋贵?他们的所谓投效文书不过是本宫奉父皇密旨,令他们与你虚与委蛇,演的一场大戏罢了。”
“若非父皇心疼你,怕你监国之时有人掣肘,暗中伏下这些助力,你真当自己英明神武,轻易就能掌控整个大梁勋贵、朝廷无数重臣,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父皇的影响力尽数消弭?”
“你难道就不奇怪,为什么你在朝中心想事成,却始终无法插手军中?”
“那是因为父皇没打算让你沾染军伍……父皇不给你的,你便用尽心思,也是得不到的。”
太子越听,心中便自越冷,嘴巴张了两张,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沁阳公主犹自不肯罢休,继续道:“至于骁果卫精锐入城,自然也是本宫暗中开启朱雀门放他们入城勤王,甚至一切对谋反不利的消息,本宫也都替你拦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一向自诩心机深沉、英明神武,最喜欢别人夸赞你算无遗策,却不知你有没有算定,你这一年……不,你这一生中所做的一切,自以为是、沾沾自喜的种种谋划,实则步步皆在父皇眼中,从未有一刻真正脱离过父皇的掌控?”
真相有如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太子心窝,他终于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将他身前的袍服染得一片狼藉,令人触目惊心!
杜予初踉跄后退,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若非身后有亲信甲士死死扶住的话,早已酸软无力的瘫倒在地。
“你…你…贱人!!”
太子双目赤红如血,他死死瞪着不远处那张依旧清冷平静的绝美面容,目光中的怨毒与刻骨恨意,简直倾尽六渎八湖之水也难以洗刷!
他引以为傲的多番谋划,自以为掌控的各种力量,恐怕就连昆伽、周遥、劫王教这些号称神仙中人的修行之辈,看似天衣无缝的谋反计划,根本全都被那明福宫中缠绵病榻,至今连面都不肯露一面的大梁天子洞若观火一般。
而自己的这位父亲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制的举动,就这样看着儿子一步步走下去,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
原来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由父皇精心设计的骗局,就连眼前这看似骄横任性的妹妹,也能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直到如今成了瓮中之鳖。
极度的羞愤与暴怒,彻底吞噬了太子最后一丝理智,他不知从哪里又寻来了力量,猛地推开搀扶的甲士,状若疯魔,指着沁阳公主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供养,给朕杀了她!杀了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此刻他已然不顾掩饰,再度自称为朕了。
“谨遵天子旨意!”
供养和尚闻听杜予初的疯狂命令,眼中凶光暴炽,周身黑红色的邪异佛光再次涌动,飞身形直扑沁阳公主而去。
“妖僧敢尔!”
牛玄卿、黄公焞二童子虽身负重伤,但这段时间早就暗中服下丹药,一直在加紧调息伤势。
此刻见妖僧暴起发难,二童连忙各施手段,欲要阻挡。
然而楚王反应更快,太子吐血的同时,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侄子后续的想法,早就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逆贼负隅顽抗,冥顽不灵,给本王拿下这个逆贼杜予初,诛杀妖僧!”
早已蓄势待发的勋贵私兵与骁果卫精锐,闻令齐声怒吼,刀枪并举,如怒涛拍岸,向着承天殿前太子残存的叛军发起了冲锋。
供养和尚身在半空,刚飞到明福殿前,就见牛黄两个童子各自飞出一颗宝珠,水火交织,如网般罩来。
他出手打碎了这些水火,沁阳公主却已然躲入了明福殿中,又有楚王、二童子堵在门口。
和尚转头一看,骁果卫和勋贵私兵已经将太子一方的人打得节节败退,毕竟一方气势如虹,一方则是军心散乱,就连太子的心思都混乱不堪,那些叛军除了所谓的劫王力士之外,余下之人又有谁会去豁尽全力?
就连步四维都躲到了一边,正自左张右望,打算逃之夭夭了。
供养和尚心知事不可为,他如今并未犯病,自然知道强行冲入明福殿中绝非明智之举,脸上不由闪过一丝不甘的狰狞,却也只能硬生生在半空扭转身形,佛光一卷,竟舍了追杀沁阳,转而扑向下方冲锋的军阵。
只见他双掌连拍,数道黑红佛光轰然射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名甲士打得吐血倒飞,稍稍阻滞了冲锋的势头。
供养最为厉害的摄心钟面对这种敌我混杂的乱局无法使用,也只有靠着强横的法力硬上了,于是他拼命鼓荡法力,与悍不畏死的官兵战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