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昆伽等五个和尚上了戒台之后,与路宁等一干道人分南北两侧而坐,暗中那些看热闹的权贵多有识得这番僧的,甚至还有不少人听过昆伽和尚讲经,一个个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些杂音自然传不到戒台之上,路宁被众道人拥簇到最中间的蒲团上落座,二童子侍立在后,这才微微用眼去打量今日的对手。
昆伽和尚自然不用说,依旧闭目不语,高居狮兽背上,身边服侍着他的四个弟子。
这几人当初大觉寺斗法时还都寥无人识,如今却一个个得享大名,其中褐衣黄冠的乃是二弟子戒得,也是番僧当中最为伶牙俐齿之人。
余下三人分别是身高过丈、须髯虬张的大弟子罗蹉,一袭白衣、样貌俊美的三弟子善见,最后一个则是未曾在大觉寺出手,但后来昆伽城中传法时显露过神通的四弟子毗难呑。
四僧拥簇着昆伽老和尚,得意洋洋地四下里张望,丝毫不曾把位居北方主位的一众道士看在眼中。
毕竟先前两次辩论说法道门都是输得干干净净,让番僧们占尽了上风,如今比试斗法,他们一样信心满满。
只有昆伽和尚自己,一直端坐在狮兽身上闭目不语,但是此刻终于隐隐感觉到了路宁身上似曾相识的气息,不免微微抬了抬眼皮,电也似的打量了路宁一眼。
路宁昂然不惧,两人对视了一瞬,目光碰撞了片刻,随即各自收敛。
昆伽依旧闭上了眼皮,路宁则微微一哂,这和尚架子倒大,不过功力也是真高,那戒得等人不过碌碌之辈,今日斗法就只有此人难缠,须得自己亲自应对才行。
番僧这一方,向例是戒得和尚出面理事,此刻到了戒坛之上,面对着天京群道,此人施施然走将出来,先是瞥了人群中路宁一眼,深恼此人上次以妖鬼案牵连自己师徒等。
只是他也知道此人乃是朝廷二品的仙官院主,不敢正面挑衅路宁,只得恨恨收了目光,冲着众人合十为礼,“步观主,诸位道门高士,今日我师徒等依约而来,有劳诸位久侯了。”
步四维打了个哈哈,随口寒暄了两句,方才道:“戒得大师,却不知今日斗法是个什么章程?”
原来当初道门与昆伽一脉比试,因为连输了两阵,到最后道门依旧不肯罢休,还约着要斗法,好一雪前耻。
戒得就说斗法可以,时间地点都依着道门,但如何比试却不能由道门说了算,该当由自己一方做主才是。
步四维为了争回脸皮不得不认下此事,如今昆伽等人依约上门,他心下不免有些忐忑,不知对方会出什么难题,才会如此问道。
戒得和尚微微一笑,“小僧与师尊商议之时,师兄弟们个个争先,都觉得若有机会与天京道门诸多高人一会,实在是难得的机缘。”
“故而今日比试,我等四个师兄弟会各出一个题目,以博高人一笑,待我等受教了,说不得师尊他老人家也要出面讨教一二,以正宗佛法会一会诸位的道门妙术。”
此人言下之意,便是要以五阵立下五个题目,道门须得将五个和尚都斗败了才能算赢。
这般比试对道门十分不公,毕竟就算前面四阵道门都赢了,那昆伽和尚法力高强,天京群道谁人能比得上?如此真可谓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步四维焉能看不出戒得的用意,只是他为求这次斗法的机会,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下来,“好,既然如此,这第一阵不知哪位大师赐教?”
“便是小僧了。”
戒得和尚上次在大觉寺并未出手,步四维也不知此人有何神通,当下眉头一皱,问道;“能得见大师之法,却是我等的机缘了,还请大师赐下题目来。”
“无量世尊,小僧出身西域,也没学到师尊什么真本事,那西域之中有万里黄沙阻路,小僧为传法四方,不得已学了个土遁的法门,本不敢在道门诸位高士面前卖弄,如今被逼无奈,只能献丑了。”
说罢,他纵身一跃,从戒坛之上跳下,落在下面的青石板地面上。
这和尚也真有几分神通,双脚一落地,便自陷入进去,宛如寻常人入水一般,在地面上载浮载沉,时隐时现,冲着戒坛上步四维等人喊道:“步观主,若是有人在这土中捉得贫道,便算是胜了此阵如何?”
说起来五遁之术乃是道门正宗,这和尚如此卖弄,道门中人无不面色难看,相互商议了一番之后,公推出一个人来,乃是京北黄羊观的孙九成道爷。
此人修为不济,但专修旁门五行小术,平日里多有吞火嚼金的本事,天京城中无人不知。
如今要斗和尚的土遁术,众道人都觉得不济,只有此人自恃也学过粗浅的道门遁术,又被众人恭维不过,因此站将出来。
他也学戒得和尚一般,纵身跳下戒台,运用道门遁术的粗浅手段,也一样落入土中,只是明显比戒得迟滞些许,不如和尚灵便。
齐王等遥遥在殿中看见,不免有些皱眉,沁阳公主更是直言不讳,“这老道手段稀松,怕是不成。”
果然连旁观之人都看出不济来,孙九成自家在土中更是叫苦不迭,原来那戒得和尚炼就佛家一门神通,名曰须弥土身,虽只得了皮毛,但在土石之中如鱼得水。
孙九成口中还要念着土遁诀儿,在土石之中不过比常人走路快些,戒得却是快愈奔马一般,老道哪里追得上和尚?
反过来戒得在土中来回穿行,戏弄孙道爷,不是扯他的道袍,就是劈头抢了道冠,不到一时三刻孙九成便自支应不住,法力消耗殆尽,甚至连脱身都来不及,就这么陷在了土中。
还是戒得和尚洋洋得意的将其救出地面,如同摔死狗一般将其往旁一扔,冲着众道喊:“这位道爷是不成了,还有谁人肯下来一斗?”
要说功力修为,步四维、殷子寿等人还都要在戒得之上,但这些人空学了不少本领,偏偏没有土遁的法力,实在奈何不得和尚。
面面相觑之后,步四维只得老着脸来求路宁道:“院主,您看这?”
路宁也没想到头一阵道门这边就束手无策,不免在心中嘀咕一声“好脓包的道士们”,然后转头看了看在身边已然跃跃欲试的伏牛童子牛玄卿,微微笑道:“伏牛童儿,此阵交于你如何?”
牛玄卿正要建功,闻言大喜过望,挺胸叠肚、摩拳擦掌,对路宁道:“老爷,这等好事难得您老人家先想着我,童儿必定不叫老爷失望,老爷您也知道,想当初……”
“话多,先去打发了和尚罢。”
路宁见他啰嗦,连忙挥手止住。
伏牛童子见状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先对着老爷拜了拜,然后才分开众道人,跳下戒坛,站在地上看着露出半个身躯的戒得,笑眯眯说道:“和尚,你老老实实上来自家认个输,小老爷我便给你个乖,放你过去,若是叫小老爷我动手,嘿嘿,只怕你要吃亏。”
戒得和尚上次就被路宁、牛玄卿借着妖鬼案拿捏,全靠善见出面方才脱身,因此深恨这两人。
此时他见得伏牛童子出面,哪里把这面貌丑陋,看去不到十岁的小道童放在眼里?当下不屑一顾的叫道:“莫要大言,先追上小僧再说。”说罢就潜入了土中。
方才他与孙九成争斗,还露出一半身体在外,如今全身入土,踪迹全无,显然是想给对手一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