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镇那冰冷高大的围墙再次映入眼帘时，逃亡车队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冷血的士兵，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仿佛从地狱边缘爬回了勉强能喘息的炼狱。但气氛却比离开时更加沉重和压抑。
车队减员严重，出去时浩浩荡荡，回来时只剩下稀稀拉拉、满是伤痕的车辆和残兵。许多车辆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爪痕和腐蚀痕迹，运兵车里空了一大半，呻吟的伤员挤满了剩余的空间。
镇子大门早已得到消息，缓缓开启，但门口守卫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冷漠或警惕，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和茫然。显然，前方惨败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车队没有停留，直接驶入内区。伤兵被早已待命的医疗队（如果那几张担架和几个面色紧张的医护兵能算医疗队的话）迅速抬走。阵亡者的尸体被随意地堆放在板车上，盖上了肮脏的布，等待处理——在这废土，很多时候连埋葬都是奢侈。
江小川被莱娜和另一名队员搀扶着，走下车辆。他的外伤在活性种子最后的能量治疗下已经稳定，但极度的虚弱感和空荡荡的丹田（星辰之力几乎耗尽）让他脚步虚浮，脸色苍白如纸。更重要的是，怀中那片沉寂的、再无回应的种子，让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和失落。
巴顿下车后，看都没看伤员和尸体一眼，脸色铁青得能滴出水，直接带着几个亲信军官大步走向指挥中心，留下一片狼藉和低沉的哀嚎。这次行动，他损失惨重，却只换来一个被炸塌的洞口和一堆无用的数据（在他看来），这对他威信是巨大的打击。
哈克倒是活了下来，只是脸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此刻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清理现场，看向江小川等人的眼神更加怨毒，似乎将失败的部分原因归咎于他们。
江小川和莱娜等人被士兵押送着，再次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宿舍隔间。门在身后关上，锁死。相比于外面的混乱和悲伤，这里反而显得异样的“安全”和寂静。
“你怎么样？”莱娜急切地扶江小川坐下，检查他的状况。另外两名幸存的水滴队员也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悲伤——又失去了一个兄弟。
“还好……死不了。”江小川摇摇头，声音依旧沙哑。他尝试感应了一下体内的星辰之力，如同干涸的河床，只有最深处残留着几丝微弱的水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而系统界面里，那代表活性种子的状态栏，只剩下灰色的【深度休眠中……恢复进度：0.01%】的字样，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
失去了种子，他最大的依仗和与这个世界深层秘密的联系，仿佛被斩断了一半。
“种子它……”莱娜也注意到了他神情中的落寞。
“为了救我，消耗太大，沉睡了。”江小川简单解释，没有多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暗蓝色的薄片依旧安静地贴在那里，冰凉。自从远离那个洞口后，它就再无异动，仿佛之前那恐怖的干扰和发热只是幻觉。
但它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巴顿这次损失这么大，绝不会善罢甘休。”莱娜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他很快就会来找我们。沃克那个老家伙好像也活着回来了，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江小川点了点头。巴顿需要替罪羊，也需要继续挖掘他们“可能”存在的价值。而沃克，那个固执又自负的老学究，亲眼目睹了他“超常”的表现，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了。
“我们需要统一口径。”江小川强打精神，“这次失败，根源在于地下存在的危险远超预期，巴顿的情报有误，指挥冒进。我们只是侥幸凭借一点‘祖传的保命手艺’活了下来，对下面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那个能量块，就说是我情急之下模仿之前稳定核心过载的意外，拼死一搏，具体原理我也不明白。”
他再次将一切推给“祖传手艺”和“意外”，这是目前最安全的说法。
莱娜和队员们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果然，没过多久，宿舍门就被粗暴地打开。来的不是巴顿，而是哈克和两名士兵。
“江小川，巴顿长官要见你。”哈克语气生硬，脸上新添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就你一个。”
该来的终究来了。
莱娜担忧地看了江小川一眼。江小川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感，站起身，跟着哈克走了出去。
再次走进巴顿的指挥中心办公室，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和压抑。巴顿独自一人站在那张巨大的战术地图前，背对着门口，仿佛一尊冰冷的铁雕。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味和一种无形的怒火。
哈克将江小川带到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巴顿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的寒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说说吧。”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下面到底是什么？你那最后一下，又是什么？”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江小川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用虚弱而带着后怕的语气，描述了那可怕的黑色沼泽、扭曲肉柱和黑暗巨口，强调了其恐怖和不可控性。对于扔能量块，他则完全归咎于绝望下的本能反应和之前目睹稳定核心过载的“拙劣模仿”，声称自己完全没想到真的能引爆，更没想到威力那么大，纯粹是运气。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控制着呼吸，显得更加虚弱，并将一部分真实的恐惧融入其中，让表演更加可信。
巴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解剖着江小川的每一丝表情和语气停顿。
直到江小川说完，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沃克教授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巴顿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他认为你最后的行为，不像是什么‘拙劣模仿’，更像是有某种……精准的引导。他甚至怀疑，你之前所谓的‘感应’，也并非那么简单。”
江小川的心脏猛地一缩，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错愕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长官，沃克先生可能是被当时的场面吓坏了。我当时只想活命，哪有什么精准引导？如果我真有那本事，早就……早就……”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似乎因为虚弱和激动有些喘不上气，后面的话化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巴顿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眼中的冰寒稍稍收敛了一些，但疑虑并未完全散去。
“你们带回来的数据，沃克还在分析。那个坐标点，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巴顿缓缓道，“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你们的老实待在镇子里。需要的时候，我还会找你。”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完全相信。对于江小川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却又可能蕴含着价值的存在，他选择了暂时观察和控制。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是，长官。”江小川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神色。
“滚吧。”巴顿挥挥手，重新转向地图，不再看他。
江小川如蒙大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退出了办公室。
哈克等在外面，冷哼一声，又将他押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莱娜立刻迎了上来。江小川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暂时过关，但危机远未解除。
接下的几天，磐石镇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的气氛却更加紧张。阵亡者的抚恤（微薄得可怜）、损失的装备、以及巴顿权威受到的挑战，都需要时间消化。
江小川等人被严格限制在宿舍区，食物和饮水供应依旧匮乏，但至少没有再被骚扰。他利用这段时间，全力恢复着干涸的星辰之力，同时日夜不停地用【能量感知】和内视，仔细研究着胸口那枚沉寂的薄片，以及体内沉睡的种子。
种子依旧毫无反应，恢复进度慢得令人心疼。
而那薄片，也始终保持沉寂，无论他如何尝试用微弱恢复的星辰之力刺激，都再无反应，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金属片。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这东西的诡异和危险，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里。
同时，他也从送饭的士兵偶尔的闲聊中，零碎听到一些消息：沃克似乎把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疯狂地研究着那些数据，很少露面；巴顿频繁地召集军官开会，镇子里的巡逻和警戒明显加强了；而且，似乎有传言，镇子里的能源供应更加紧张了……
一切都预示着，暂时的平静之下，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这天夜里，江小川正尝试引导最后一丝微弱的星辰之力运转，胸口那枚沉寂了数日的薄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再次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发热，也不是干扰力场，而是如同手机静音模式下的那种物理震动！
非常微弱，短暂，只有一下。
却让江小川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骤停了一拍！
它……又醒了？
这一次，是因为什么？
他猛地抬头，【能量感知】下意识地投向窗外磐石镇深沉的夜色。
难道这镇子里，有什么东西……再次激活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