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展览馆的开幕式像一锅即将煮沸的糖水,表面流光溢彩,内里黏稠燥热。水晶吊灯把每个宾客的笑容都切割成细碎的光斑,空气里飘着香槟气泡破灭的微响和高级香水的后调。
沈心怡捏着高脚杯的细脚,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身上那件借来的宝蓝色晚礼服腰身收得太紧,勒得她呼吸都带着克制。
耳麦里传来外围赵伟断断续续的汇报,信号被馆内密集的人流干扰得厉害。沈心怡的目光扫过人群,试图从那些虚假的寒暄中捕捉一丝异常。
陆小凡的声音突然切了进来,嘶哑,带着电流杂音,像砂纸磨过耳膜。“注意你三点钟方向,灰西装,领带夹反光有点怪。”
沈心怡借着举杯的动作偏过头,眼角余光扫过那个正在和艺术评论家陈静交谈的男人。男人大概三十出头,相貌普通得扔进人堆里瞬间消失,只有领带夹上那个金属扣偶尔折射出一点过于刺眼的光。
陈静老师戴着金丝眼镜,谈兴正浓,完全没察觉任何异常。她正兴奋地比划着墙上的一幅抽象画。
“他笑得太标准了。”陆小凡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紧绷感。“嘴角弧度,眼角纹路,每一下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找那些笑得最假的……”沈心怡感到后背的汗毛微微立起。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向陈静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保镖扮成的侍应生也收到了指令,开始悄无声息地调整站位。空气中弥漫的香槟气味似乎变得有些刺鼻。
就在沈心怡距离陈静只有五步远的时候,灰西装男人突然抬手看了看表。那个动作自然得像是赶时间,但沈心怡捕捉到他指尖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紧接着,靠近洗手间方向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就像是气球爆裂的闷响。
浓白的烟雾瞬间从那个角落喷涌而出,带着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迅速弥漫开来。人群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随即被惊慌的尖叫和推搡声取代。
灯光系统仿佛受到干扰,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现场陷入一片混乱的明暗交替。有人撞翻了香槟塔,玻璃碎裂声混着女人的尖叫。
“烟雾弹!保护目标!”沈心怡对着喉麦低吼,同时猛地朝陈静扑去。她的动作快得像猎豹,晚礼服的高跟鞋却差点让她崴了脚,脚踝传来一阵刺痛。
混乱中,那个灰西装男人像泥鳅一样滑入惊慌的人群,身影一闪,直奔展览馆侧翼那条通往后勤通道的走廊,推搡的人潮几乎将沈心怡淹没。
“他往西侧通道去了!不是要直接动手,是想把目标引到预设地点!”陆小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剧烈的喘息,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通道尽头是废弃的消防楼梯间,那里没有监控!拦住他!”
沈心怡一把将还在发懵的陈静推给赶过来的保镖。“带陈老师从正门撤离!其他人跟我来!”她扯掉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来。
带头冲向那条昏暗的走廊,几名便衣队员紧随其后,身后大厅的混乱噪音像潮水般涌来。
通道里比外面暗得多,只有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光。烟雾在这里变得稀薄,但那股化学气味更加浓烈。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墙壁是粗糙的水泥面,摸上去有种潮湿的颗粒感。“他减速了……在故意等我们……”陆小凡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抽气声,像是头痛正在加剧。“小心……他有同伙接应……或者……陷阱……”
沈心怡在通道拐角处猛地停下,抬手示意队员分散隐蔽,她深吸一口气,拔出藏在裙摆下的配枪。拐角另一边,脚步声也停了。
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大厅传来的混乱噪音,像隔着水幕一样模糊。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数三声,交叉掩护突击。”沈心怡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身边的队员。队员们无声点头,手指搭在扳机上。
汗水沿着她的脊椎滑落。“一。”
“二。”
就在“三”即将出口的瞬间,拐角另一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是短暂且激烈的打斗声和一声压抑的痛呼。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沈心怡心一沉,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立刻闪身冲过拐角。她紧随其后。
通道尽头,消防门敞开着,门外是漆黑的楼梯井。那个灰西装男人倒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已经被赶来的外围队员制服。赵伟正单膝压在那人背上,脸色阴沉地给他戴上手铐。
赵伟的动作有些别扭,左臂打着石膏让他使不上全力。旁边还站着一名队员,胳膊上有一道新鲜的划伤。
“怎么回事?”沈心怡快步上前,枪口依旧警惕地指着地上的男人,她的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传来阵阵寒意。
赵伟喘着粗气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这孙子想从楼梯井跑,被我们堵住了。反抗了一下,挂了点彩,没大碍。”他踢了踢地上一个黑色的小袋子。“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像是工具。”
沈心怡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打开那个绒布袋。里面不是刀具或武器,而是一套精致的用来固定和展示小幅画作的微型画钉、线绳。
还有一小瓶无色液体,散发着淡淡的、甜腻的木质香气——和仓库里陆小凡闻到的气味一模一样,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最让她瞳孔骤缩的,是袋底那张薄薄的、不干胶贴纸。贴纸只露出一角,但那个熟悉的黄色弧线已经足够清晰。
一个嘴角夸张上扬的笑脸,正无声地对着她咧开嘴。
就在沈心怡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笑脸贴纸的瞬间,耳麦里猛地传来陆小凡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惊骇。
紧接着是东西摔落在地的碎裂声,以及他粗重得像是窒息般的喘息。通讯信号发出刺耳的尖鸣。
“小凡?!陆小凡!你怎么了?”沈心怡对着麦克风急喊,心脏骤然揪紧。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张贴纸几乎要被捏皱。
回应她的,只有一阵尖锐且持续的电波噪音,然后通讯彻底中断。寂静突如其来。
展览馆的骚乱逐渐被控制住,灯光恢复了正常,警笛声由远及近。陈静被安全送离。队员们在清理现场,收集证据。
一切都似乎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但沈心怡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冰凉的笑脸贴纸,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回头望向指挥车所在的方向,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见,掌心的汗水让贴纸边缘有些模糊。
那张笑脸,仿佛一个阴魂不散的诅咒,再次出现了。而陆小凡的反应,告诉她这场战斗远未结束,甚至可能刚刚触碰到真正恐怖的边缘,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指挥车的屏幕一片雪花。王皓焦躁地敲打着键盘,试图恢复通讯。“妈的,信号被强干扰了!小凡那边什么情况?”
李建国站在车外,望着展览馆的方向,脸色在警灯闪烁下明明灭灭。他手里的对讲机沉默着,但另一部加密手机的屏幕,却悄无声息地亮了一下。
闪过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简短信息:夜色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