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沈清徽稳定而执着的按压与人工呼吸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河滩上的气氛,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斥责,逐渐转变为一种复杂的、近乎麻木的沉寂。
村民们看着那个跪在泥泞中的少女,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在他们看来“亵渎尸体”、“惊世骇俗”的动作。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与河滩的泥污混合在一起。
她的衣裙早已狼狈不堪,呼吸也因为持续的体力消耗而变得有些急促,但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形,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未曾黯淡分毫。
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一种与无形死神角力的顽强。
然而,希望,似乎在一点点湮灭。
小石头那青紫的小脸,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软绵绵的身躯,依旧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里正张老爷子紧闭着双眼,老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被愚弄的悲凉。他后悔了,后悔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竟任由这丫头如此“折辱”孙儿的遗体。
张全瘫坐在一旁,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中,指甲崩裂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他只是死死盯着儿子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头顶。
一些原本还在斥责的村民,也渐渐没了声音。他们看着沈清徽那固执的身影,眼神里只剩下怜悯、厌恶,或是干脆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这“荒唐”而“悲哀”的一幕。
王婆子急得嘴唇都咬破了,却再也喊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看着。周瑾捧着药包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凝固着绝望和质疑的场面,以及中央那仍在“徒劳”努力的沈清徽,心也沉到了谷底。
就连始终如山岳般护在沈清徽身后的陈砺,那冷硬的眉宇间,也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他相信主子的判断和手段,但眼前这孩子的状态,实在……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清徽对这一切依旧恍若未觉。她的世界,只剩下手下这具小小的身体,只剩下那套刻入骨髓的急救流程。按压,人工呼吸,再按压……她的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肺部也因为频繁的人工呼吸而火辣辣地疼,但她的意志,却如同百炼精钢,没有丝毫弯曲。
她不能停!
停了,就真的输了!
她不信阎王能从她手里把这孩子夺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乎所有人都已认定结局的沉寂中——
在沈清徽又一次俯身,将一口气息坚定地渡入小石头口中,抬起头,准备继续下一次胸外按压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直如同破败玩偶般毫无动静的小石头,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咯咯”声,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雏鸟濒死的哀鸣,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沈清徽的耳畔!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她立刻俯身,将耳朵再次紧紧贴到孩子的口鼻处。
有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的……气流!
不是她的错觉!
“有呼吸了!” 沈清徽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疲惫和长时间的屏息而异常沙哑,甚至带着一丝破音,但这短短四个字,却如同蕴含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了凝滞的空气上!
什么?!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绝望的、麻木的、厌恶的,全都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到那个小小的身体上!
里正张老爷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张全停止了呜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陈砺眼神一凛,周瑾和王婆子瞬间屏住了呼吸!
围观的人群更是如同被集体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数双瞪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沈清徽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对陈砺急促下令:“快!帮我把他扶起来,头朝下!”
陈砺反应极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却又无比迅速地将小石头从地上抱起,让他俯卧在自己屈起的一条坚硬膝盖上,头部自然下垂。
沈清徽半跪在地,用手掌快速而有节奏地拍击着孩子的背心。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俯卧在陈砺膝上的小小身影。
“咳……呃……” 又是一声微弱的、带着水音的呛咳声从小石头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有效!
沈清徽手下不停,继续拍击。
“哇——!”
终于,在所有人紧张到极致的注视下,小石头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大口浑浊的、带着泥沙和胃内容物的河水,混合着粘稠的分泌物,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
“吐了!吐了!” 王婆子第一个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信!
紧接着,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小石头又接连吐出了好几口积水,伴随着剧烈的、却让所有人欣喜若狂的咳嗽声!
随着这些堵塞气道的积水被清除,他喉咙里那令人心悸的、拉风箱般的异响明显减弱,而那微弱的气息,也变得逐渐清晰、连贯起来!虽然依旧细若游丝,虽然他的小脸依旧苍白泛青,双眼依旧紧闭,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那瘦小的胸口,开始有了清晰的、自主的、微弱的起伏!
一下,又一下……
如同枯木逢春,如同死寂的池塘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生的涟漪!
活了!
小石头真的活了!
短暂的、极致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震耳欲聋的惊呼和哗然!
“天爷啊!活了!真的活了!”
“神仙手段!这是起死回生啊!”
“我是不是眼花了?!小石头……小石头喘气了!”
“奇迹!这是奇迹啊!”
人群瞬间沸腾了!之前的质疑、愤怒、恐惧、厌恶,在这一刻,全部被这颠覆认知、逆转生死的奇迹冲刷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狂喜,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敬畏的狂热!
里正张老爷子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挣扎着,几乎是用爬的,扑到了陈砺脚边,看着孙子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老泪再次奔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感激的泪水!他张着嘴,却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全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但他脸上不再是绝望,而是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他看着儿子,又看看沈清徽,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语无伦次:“活了…我儿子活了…石头…我的石头…”
沈清徽直到这时,才敢真正松一口气。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她,她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地向后倒去。
一直分神关注着她的陈砺,空着的另一只手迅捷而稳定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主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震动。他亲眼见证了,主子是如何凭借那看似“荒唐”的手段,硬生生从阎王手里,夺回了一条性命!
“我没事。” 沈清徽借着他的力量稳住身形,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她看向依旧昏迷,但已恢复自主呼吸的小石头,快速对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里正一家交代:“孩子暂时救回来了,但溺水太久,脏腑受损,寒气入体,极其虚弱,需立刻保暖,并用药祛寒定惊,固本培元。”
她的目光转向周瑾:“周瑾,药!”
周瑾这才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捧着布包上前,声音还带着颤:“姑…姑娘,药在这里!”
沈清徽迅速打开布包,取出几味预先备好的温阳散寒、宁心安神的药材,递给张全:“立刻煎服,少量多次。先用干燥温暖的衣物将孩子包裹起来,带回家中静养,千万不可再受风寒。”
张全如同捧着圣旨般,颤抖着接过药材,连连点头,激动得只会说:“谢谢…谢谢招娣姑娘…不,谢谢沈姑娘!谢谢!谢谢!”
里正张老爷子此刻也终于缓过一口气,他在儿子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身,不顾满身泥泞,对着沈清徽,竟是推开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郑重地一揖到地!
“沈姑娘!” 他的声音苍老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和感激,带着哽咽,“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我张家…我白石村张氏一族,没齿难忘!请受老朽一拜!”
这一拜,情真意切,重若千钧。
现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虽然疲惫狼狈、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神光的少女身上。
震惊,狂喜,感激,以及一种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敬畏,在所有人心头涌动。
奇迹,真的发生了。
而创造这奇迹的,正是这个他们之前或同情、或轻视、或质疑、甚至斥责为“妖女”的——沈清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