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夫妇狼狈离去后,小院重归宁静,但那空气里却仿佛还残留着他们带来的、混合着贪婪与虚伪的浊气。陈砺沉默地检查着院门门闩,确保其牢固,眉头却未曾舒展。
“主子,他们此次未能得逞,必不会甘心。”陈砺沉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种软刀子,比明火执仗的抢夺更令人防不胜防。
沈清徽脸上冰封般的冷漠已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算计的平静。她走到石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怕你,不敢再来硬的。所以,他们会去想别的‘法子’。而我们能做的,不是被动地等着他们想出更恶毒的法子,而是……引导他们,按照我们设定的路径去走。”
陈砺目光一凝:“主子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想借力吗?不是想找所谓的‘道理’和‘靠山’来压我吗?”沈清徽眼中闪过一丝幽光,“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力’,一个看似更强大、更迫在眉睫的‘敌人’。让他们觉得,只有借助他们能找到的‘靠山’,才能对抗这个‘敌人’,从而……从中牟利。”
她顿了顿,脑海中迅速完善着这个刚刚成型的计划细节。“而这个‘敌人’,现成的就有一个——李地主。”
“李地主?”陈砺微微皱眉,“他虽觊觎,但至今并未真正出手。”
“正因为他尚未真正出手,才更合适。”沈清徽解释道,“虚实难辨,才更容易让人相信。而且,李地主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林大山夫妇稍加打听就能确认,这会让我们的‘苦恼’显得无比真实。”
她看向陈砺,眼神锐利:“接下来,我们需要演一场戏。一场给我那好兄嫂看的戏。”
机会,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仅仅隔了一日,仿佛是算准了陈砺可能不在院中的时机,陈砺按照计划,故意在白天离开小院,前往后山巡查,制造短暂的空档,林大山和王氏竟又厚着脸皮来了。这一次,他们脸上少了几分昨日的“亲热”,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算计,仿佛已经找到了什么制胜的法宝。
叩门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急促。
沈清徽透过门缝看到是他们,脸上迅速调整出那般带着怯懦与疏离的神情,慢吞吞地开了门。
“招娣啊,”林大山这次学乖了,没有贸然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脸上努力挤出慈兄的模样,“大哥大嫂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你。昨天说的那事,你再考虑考虑?都是一家人,我们还能害你不成?”
王氏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是啊招娣,你可要想清楚,这世上啊,只有自家人才会真心为你打算。外人,那都是盯着你的钱呢!”
沈清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浓郁的不安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说中心事的“苦恼”。她微微侧身,让开了一点门口的空间,声音带着彷徨:“大哥,大嫂……进来说话吧。”
林大山夫妇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立刻挤了进来。
沈清徽没有请他们坐,只是自己有些无力地靠在石桌旁,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沉默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般,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哽咽:
“大哥,大嫂……你们……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眼下,我怕是自身都难保了,哪还敢想以后……”
林大山和王氏闻言一愣。
“自身难保?什么意思?”林大山急忙追问。
王氏也紧紧盯着她,眼中充满了探究。
沈清徽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强忍恐惧的模样,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是……是李地主家……他们,他们好像盯上我那后山的茶树林了!”
“李地主?!”林大山和王氏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李地主在白石村乃至周边的威势,他们再清楚不过。
“你……你怎么知道的?”王氏声音有些发紧。
“前些天,王婆婆偷偷告诉我,”沈清徽继续她的表演,语气充满了无助,“说李地主家的钱管事,私下里向她打听,问我那茶叶是不是就来自后山那片野林子,还问具体在哪儿,产量多少……王婆婆没敢说实话,搪塞过去了。可是,可是昨天,我好像看见李地主家的人在那边山坡转悠……”她指了指后山的方向,眼神惊恐,“他们……他们肯定是看上了!那可是我唯一的倚仗啊!要是被他们强占了去,我……我可怎么活……”
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将一个突逢大难、孤立无援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大山和王氏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变幻不定。李地主家看上茶山?这完全有可能!那茶叶如今名声在外,值钱得很!若真被李地主盯上,别说分一杯羹了,这丫头怕是连根茶叶毛都留不下!
贪婪瞬间被更大的危机感覆盖,但紧接着,一种扭曲的念头在他们心中滋生——危险,也意味着机遇!
“这……这可如何是好!”林大山搓着手,看似焦急,眼底却闪烁着精光。
沈清徽“无助”地看着他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大哥,大嫂,你们见识多,门路广,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能保住那茶山,让我做什么都行……”她的话语里,刻意留出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王氏眼珠飞快地转动,一个念头迅速成型。她按住想要说话的林大山,脸上露出一种“舍我其谁”的郑重表情:
“招娣,你别怕!既然是一家人,这事大哥大嫂就不能不管!”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态,“李地主家势大,硬碰硬肯定不行。但咱们可以借力打力!村里总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总有能制衡他李家的道理!这事交给大哥大嫂去周旋!”
沈清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依赖:“真的?大哥大嫂……你们真愿意帮我?”
“当然!”林大山此刻也反应了过来,挺起胸膛,“我们这就去想办法!你等我们消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通过“解决”李地主这个麻烦,从而顺理成章接管妹妹产业的辉煌未来。
夫妻二人再也坐不住,仿佛肩负着拯救家族产业的重大使命,匆匆离去,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他们再次消失的背影,沈清徽脸上的惶恐与无助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原般的冷静与一丝嘲讽。
“饵,已经撒下去了。”她轻声自语。
陈砺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院中,站在她身后。
“他们会去找三叔公?”他问道,虽是疑问,语气却已肯定。
沈清徽颔首:“他们会去的。而且,会竭尽全力地渲染李地主的威胁,将我说得凄惨无比,以此激化三叔公那些老古板对‘外人’侵占本村资源的反感,同时凸显他们自己‘维护族产’的‘功劳’。”
她转过身,目光清亮如雪:“让他们去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正好,我也想看看,这白石村里,到底还藏着哪些牛鬼蛇神。”
请君入瓮。
接下来,只需静待,那贪婪的“君”,自己一步步,走入她精心布置的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