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在外面过了一会儿，再次回到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汗味、烟味和主机散热口的焦糊气的复杂味道的训练室。
激烈的2v2、3V3对抗已经全部结束，但空气里的紧绷感并未完全散去，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无声的审视。
投影屏幕上还在回放着刚才战斗的最后片段——夜雨声烦那记决绝的流星式，以及一叶之秋被齿轮碾碎的白光。
赢家黄少天正坐在椅子上，夸张地大口喘气，对着旁边沉默的周泽楷喋喋不休：“看到没看到没老周！最后那一下！帅不帅？我就问你帅不帅！要不是本剑圣抓住老王那零点零一秒的破绽，你这会还在天上飘着呢！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几枪跳弹封路也挺够意思，虽然比起本剑圣的惊天一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灵性……”
周泽楷安静地听着，偶尔极轻微地点一下头，目光却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上，刚才孙翔那搏命的豪龙破军带来的冲击感还未完全消退。
孙翔盯着屏幕中自己操作，嘴唇抿得死死的，脸色难看。
他猛地推开键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重重地坐了回去。
王杰希则是看向再次走进来的叶修，面无表情地活动着手指关节，眼神平静地看着屏幕上定格的废墟景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修掐灭了不知道第几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从每一个队员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旁边张新杰递过来的战术平板上。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刚才战斗的各项数据：技能衔接误差、走位重叠或脱节次数、支援响应时间、无效操作率……张新杰的笔尖在某几个标红的数据段上点了点，又调出了几个关键节点的战斗录像慢放。
叶修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看得很快，眉头微微蹙起。
半晌，他摇摇头，把平板递还给张新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黄少天的背景音，传遍整个训练室：
“这发挥的都不行啊。”
一句话，让原本有些躁动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黄少天的唠叨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起头，就连周泽楷都看向了叶修。
叶修却没再多说，只是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溜溜达达地走到了王杰希身边，用脚勾过旁边一张空椅子，一屁股坐下，
“都先看看回放，自己找找原因，一会再重新分配人员再开一局，等晚上一起复盘。”
叶修说完看向王杰希慢悠悠地继续道：“说起来，你这魔术师，封印了得有好几年了吧？为了微草，把自己拧巴成现在这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累不累？”
王杰希终于侧过头，看向叶修。他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看不出情绪：“团队需要。”
“团队需要？”叶修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现在的微草需要，我信。但这里的团队，”他抬起夹着烟的手，划了一圈，意指整个国家队的训练室，“也需要你那样吗？”
王杰希没有说话。
叶修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想不想……彻底解放试试？把你那套东西，原汁原味地，在这片场子上抖落出来？”
王杰希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指间的烟被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
彻底解放魔术师打法？这个念头，在他心底最深处，并非没有出现过，但每次都被他自己强行按捺下去。那是他曾经最锋利的矛，也是最难控制的双刃剑。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叶修那根烟都快烧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干涩：“……现在解封，不合适。”
“哦？”叶修挑眉。
“国际赛……不是儿戏。”王杰希的目光扫过训练室里那些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孔，黄少天、周泽楷、孙翔、唐昊、苏沐橙……还有更多。
“我的打法……你知道的，不可控性太高。需要极高的默契和信任才能配合。现在队伍还在磨合，突然改变核心节奏，风险太大。万一……”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万一因为他的肆意妄为导致配合崩盘，输掉比赛，这个责任太重。
“怕背锅？”叶修一针见血。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道：“为了团队，现在的打法更稳妥。”
“稳妥？”叶修笑了，带着点戏谑，“老王啊老王，你是不是在微草当爹当妈习惯性，真把这儿也当你微草幼儿园了？还得你把所有风险都扛自己肩上，把所有节奏都捋顺了喂到他们嘴边？”
王杰希眉头蹙起。
叶修敛起笑容，用烟头虚点了点训练室里其他人：“你看看他们。看看那边那个话痨，”他指黄少天，“机会主义者，心脏得很，最擅长的就是在乱中取胜，你那点天马行空，说不定正对他的胃口。”
“看看那个闷葫芦，”他指周泽楷，“枪体术巅峰，输出机器，反应快得非人类，你以为刚才你那几下子真能完全压制他？他子弹追着你影子跑的时候，可没见半点犹豫。”
“再看看那个愣头青，”他指孙翔，“虽然莽了点，但敢打敢拼，爆发力十足，真放开手脚，他就是一把能撕开任何防线的尖刀。”
“还有唐昊，方锐，张佳乐，沐橙……后面还有肖时钦、喻文州、张新杰这些所谓的战术师。”叶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群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顶尖角色？哪个不是自己战队里说一不二的王牌核心？他们需要你像护崽子一样护着吗？”
“这里的团队，不是微草。”叶修看着王杰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微草需要的是稳定，是纪律，是需要你王杰希收起翅膀去托着雏鸟飞。但这里，”
他再次环指整个训练室，语气斩钉截铁：“这里要的不是保姆，要的是能撕咬、能扑杀、能创造奇迹的猛兽！要的是能把背后完全交给彼此、能包容下所有惊世骇俗的疯子！要的是在国际赛场上，让所有对手都颤抖的、真正属于荣耀的——最高战力！”
“你担心默契不够？那就练！往死里练！”叶修的声音带着一股狠劲，“你担心配合不上？那就打！打到吐，打到所有人的脑电波都在一个频道上为止！”
“但你告诉我，王杰希，”叶修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如果因为所谓的‘稳妥’，因为那可笑的‘怕担责任’，就硬生生把这世上最诡异、最难以捉摸的魔术师封印起来，捆着手脚去跟那些国外的妖魔鬼怪打——就算最后侥幸没输，你甘心吗？”
“这群千挑万选出来的队友，他们或许现在还不够了解你的每一道轨迹，但他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心胸，去跟上你，去包容你，去试着把你那套鬼神莫测的东西，变成我们最致命的武器！”
“相信他们，也相信你自己。”叶修最后说道，语气放缓了些，“在国际赛场上，每个人，包括你王杰希，都能毫无保留地发挥出最好的、最真实的、最强的状态，哪怕最后真的输了，至少——”
“——不会留下遗憾。”
训练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安静下来。
黄少天不再喋喋不休，周泽楷停下了活动手指，孙翔也抬起头，看向这边。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唐柔和邱非也屏息听着，叶修的话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那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杰希彻底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因为常年操作而指节分明的手，叶修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习惯性包裹在外的那层坚硬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份被压抑太久的、对极致战斗的渴望，以及那份深藏的、对队友或许无法跟上魔术师节奏的担忧。
但叶修说得对。
这里不是微草。
身后的这些人，是黄少天，是周泽楷，是孙翔，是张新杰，是苏沐橙，是喻文州……是整个荣耀圈最顶尖、最骄傲、也最具天赋的一群人。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撕裂一切的魔术师，不是一个稳重的大家长。
相信他们。
也相信……那个曾经让整个联盟都为之惊艳和头痛的，真正的自己。
许久，王杰希缓缓抬起头，他眼中那些沉静的、古井无波的东西似乎褪去了一些，某种更深邃、更锐利、更跳脱的光芒，正一点点从深处苏醒过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那根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烟，慢慢叼进嘴里，凑近叶修递过来的火机。
啪嗒。
火苗蹿起，映亮了他此刻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神。
烟雾缭绕中，他含糊地、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