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达市,天还黑着。
李朴拎着塞得满当当的皮箱,轮轴碾过水泥地,咕噜咕噜响,像心里的鼓点。
张田开着皮卡送他,刘景坐在副驾,手里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是玛丽刚煮的茶叶蛋。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们报信。” 张田把车停在机场门口,递过茶叶蛋,“别饿肚子。”
刘景也开口,语气比平时软:“回去少喝点酒,别忘了下月初回来,还有几个单子等着呢。”
李朴接过茶叶蛋,塞进背包:“知道了,刘总。张总,院子里的花,记得让玛丽多浇水。”
玛丽站在车旁,手里还拿着块布,想再帮他擦遍皮箱:“李哥,下次回来,我给你做炖羊肉。”
李朴点头,转身往机场走。
皮箱沉,勒得手心发紧,可每走一步,离家就近一步,心里的盼头像小火苗,越烧越旺。
达市机场不大,候机厅的灯亮着,冷气很足。
李朴找了个座位放下皮箱,刚掏出手机,就闻到一股泡面味。
转头看 ——
一群中国老人,大概七八个人,围着两张连椅,每人端着一碗泡面,塑料叉子 “哗啦” 搅着面,热气裹着油星子往上飘。
有人嗓门大,用方言喊:“这面没国内的香,凑活吃吧!” 有人吸面吸得 “呼噜呼噜” 响,汤汁溅在裤子上也不在意。
李朴的眉头皱了起来。
候机厅的地面很干净,黑人保洁刚拖过,反光能照见人影。
老人旁边的座位上,扔着几个空泡面桶,汤洒在椅垫上,黏糊糊的。
路过的白人游客,下意识地绕着走,眼神里带着打量;一个黑人保洁大妈推着清洁车过来,看到那堆泡面桶,停下脚步,眉头拧成疙瘩,眼神里的鄙夷像针,扎得人难受。
李朴攥紧了手机。
他也是中国人,可此刻,却觉得脸上发烫。
坦桑落后,可哪怕是小餐馆的黑人,也会把盘子擦干净再离开;哪怕是街头的小贩,也不会把垃圾随便扔。
这群老人,却在公共场合,把 “不体面” 摆得明明白白。
“要想别人尊重,先得自己尊重自己啊。” 李朴心里叹着气,想起刚来时,黑人对中国人的热情,想起米林加说的 “中国人友好”,可眼前这一幕,怕是要把那点好感,都磨没了。
广播里传来登机通知,李朴赶紧拎起皮箱,往登机口走。路过那堆老人时,他特意绕远了些,却还是听到有人喊:“小伙子,也是回国的?来,吃口面!”
李朴摇摇头,快步走开,后背都觉得发紧。
上了飞机,机舱里的灯昏黄。
李朴按着机票找座位,32A,靠窗。
刚走到过道,就听到几声哄笑。
三个白人小哥坐在 31 排,看到他过来,互相递了个眼神,用英语嘀咕:“又是中国人,不知道会不会在飞机上吃泡面。” 另一个笑着接话:“说不定还会大声说话,吵得人没法睡。”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李朴听见。
他的脚步顿住,心里的火 “噌” 地冒上来。
刚在候机厅憋的气,此刻全涌了上来。
他没走,转身站在三个白人面前,声音平静却有力:“请不要把别人的过错,安插在我身上。”
白人小哥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回话,其中一个挑眉:“我们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也不行。” 李朴看着他们的眼睛,“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不能因为几个人,就否定所有人。你们这样,和那些随便歧视你们的人,有什么区别?”
机舱里静了些,旁边的乘客都转头看过来。
一个白人阿姨轻轻拍了拍旁边小哥的胳膊,小声说:“他说得对,别这样。”
三个白人小哥的脸有点红,其中一个挠了挠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我们不该那么说。”
李朴没再说话,点点头,转身找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时,后背还在发紧,却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 他没让那些偏见,压在自己身上。
旁边座位的黑人小姐姐,笑着递过来一颗糖:“你很勇敢。”
李朴接过糖,剥开糖纸,甜味在嘴里散开:“谢谢,只是不想被误解。”
飞机开始滑行,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朴看着窗外的达市机场,灯光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小光点。
他想起候机厅的泡面,想起白人小哥的话,想起在坦桑的一年多 —— 有苦,有难,有温暖,也有难堪。
可不管怎样,他都没丢了自己的体面,没丢了中国人的体面。
手机里,爸妈发来消息:“家里炖了排骨,等你回来吃。”
李朴笑着回复:“快了,马上就到。”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云层。
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烘烘的。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心里的盼头,终于要落地了。而那些遇到的难堪与偏见,都成了往后的提醒 —— 不管在哪里,都要守好自己的体面,守好那份该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