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还在持续,像是某种东西在下面慢慢醒来。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身体不听使唤,连抬手指都做不到。耳边有声音,不是人说的,也不是风或机器发出的,是一种低频的震动,顺着地面传到骨头里。我能感觉到它在呼唤我,不是用语言,而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小雨的藤蔓还缠在我的手腕上,很轻,像一层薄膜贴着皮肤。它在动,一点点往我的手臂上爬,带着一股微弱的暖意。这股暖流顺着血管走,最后停在胸口,轻轻一震。
那一刻,我想起来了。
医疗舱不是治疗设备。它是连接点,把人的神经和世界树连在一起。那些被“治好”的人,他们的视觉神经已经被改写,成了树的一部分。而我,是唯一能切断这个连接的人。
但现在不能断。
如果现在停下,所有已经接入的人都会崩溃。他们的身体适应了那种能量,突然失去支撑,细胞会自我瓦解。这不是救人,是杀人。
可继续运行,就是让更多人变成半机械、半植物的存在。他们看起来活着,其实已经不再是人类。
我没有选择。
我撑起身子,手掌按在地上。那里有一根裸露的根须,表面覆盖着细密的晶体,像是凝固的光。我把意识沉下去,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图——不是建筑结构,也不是防御工事,而是一套能量循环系统。
以根系为泵,地下水为介质,零域能量为催化剂,生成一种可以修复生物组织的活性液体。我要造一口泉,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之泉。
我知道代价。
上次使用超过极限,右手崩裂,精神力差点枯竭。这次更糟。我现在只剩下不到三成的精神体,全压进去,可能再也恢复不了。
但我必须做。
我启动能力,不再抵抗体内流失的能量,反而主动引导它流向掌心。那一瞬间,地面开始裂开,蓝光从缝隙里冒出来,像水一样流动。我的头猛地一痛,像是有人拿刀在脑仁里搅。
视线越来越暗,呼吸变得困难。我能感觉到生命力在往外流,不只是精神力,还有别的东西,像是记忆、情绪,甚至一部分自我认知。
可我还是没停。
最后一股能量注入的瞬间,中央地面炸开了。
蓝色的液体冲天而起,足足喷了五六米高,然后缓缓落下,像一场安静的雨。它没有四散流淌,而是自动聚拢,在坑洞中形成一个圆形水池。水面平静如镜,却不断释放出微弱的波动,扫过周围空气。
几个守在远处的变异者闻声跑来。他们身上都有伤,有的手臂溃烂,有的腿上长满黑色斑块。看到泉水后,他们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人跪下来喝了一口。
他的伤口开始愈合。
不是慢慢结痂的那种,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的皮肤脱落,新肉立刻长出来,颜色鲜红,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他站起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震惊。
旁边的人也冲上去喝水。
有人哭,有人笑,更多人只是呆站着,看着自己恢复正常的双手。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病好了,伤没了,力气回来了。
我靠在一根粗壮的根须旁,喘气都很费劲。
伸手摸了下头发,指尖碰到的是粗糙的灰白。原本只有几缕白发,现在大半都变了色。脸上的皮肤也松了,眼角多了好几道纹路。这不是老,是透支的结果。
但这口泉活了。
它不需要电力,也不依赖外部供能。只要地下水源不断,世界树还在,它就能一直运作。以后受伤的人可以直接来这里治疗,不用再进医疗舱,不会被改写神经,不会变成傀儡。
值了。
我盯着水池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水面上映出的世界树幼苗,叶子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它自己在动。
顶端那片嫩叶缓缓展开,叶脉里泛起荧光绿的光,接着一道影像投射出来,悬浮在半空。
是地图。
深海的地图。
沟壑纵横,火山群立,热液喷口像星星一样散布。我认得其中一个区域,形状像箭头,和小雨以前画过的图案一样。她说是水母指引的方向,也是世界树第一次预警时出现的位置。
海洋生态已经崩坏到临界点。盐度失衡,洋流停滞,微生物死亡,整个食物链正在塌陷。如果不干预,陆地上的重建毫无意义。海水一旦彻底死亡,大气循环也会崩溃,最后所有人都得死。
这口泉只是开始。
真正的任务在海底。
我掏出随身记录仪,把坐标手动输进去。屏幕闪了几下,显示连接成功。我把仪器插进根须旁的一个凹槽里,那里正好有个接口,像是专门留的。
做完这些,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靠着树根坐着,意识还在,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心跳很慢,呼吸浅得几乎感觉不到。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动任何能力,连睁眼都很吃力。
可我还不能睡。
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来了,不止一个。
我没力气抬头,只能听见他们在说话。
“林川在里面。”
“泉眼是真的,水里有零域波动。”
“他怎么样?”
没人回答。
有人蹲下来检查我的状态。手搭在我脖子上,试了试脉搏,然后收回去了。
“他还活着。”那人说,“但很弱。”
“那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他醒,或者等树再给我们新的信号。”
我闭着眼,听着他们的对话。
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告诉他们,别等我。
任务已经标好了位置,数据也传出去了。下一步该谁上,他们自己决定。
我不需要指挥。
只要这口泉还在流,只要世界树还在生长,就有人能接下去。
又一阵震动从地底传来,比刚才更清晰。
像是回应。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地面。
水池里的波纹动了一下,随即扩散成一圈完整的环。
泉眼深处,蓝色液体微微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往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