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木窗，在青砖地上织出菱花纹样。宿卿辰握着戒尺的指节微微发白，案头那本泡得字迹模糊的诗集册子还在滴着水，墨色在宣纸上晕开团团乌云。
爹爹...六岁的潜麟跪在蒲团上，锦缎裤脚沾着荷塘的泥，他怯生生望向门口，那里漏进一角玄色衣袍。
的一声，戒尺敲在紫檀案几上，宿卿辰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灼人，压着怒音道：昨日刚背过的书册，转头就将孤本往荷塘里扔。
他指尖抚过书页残破处，那是三年前潜野策马从黎州书市为他寻来的生辰礼。
麟儿内心oS：这生辰礼咱不要也罢…
玄色衣袍骤然卷进满室，潜野单手将麟儿捞进怀里，掌心覆住那发红的膝头：不过是本旧书，我明日再...
旧书？宿卿辰猛地起身，月白广袖带翻青瓷茶杯，重重的摔落在地，茶水溅上他绣着银竹的衣摆，像一蓬化不开的夜，听着明显是生气了：去年他打碎和田玉和一樽玉瓷瓶，你说男儿不必拘小节，上月燃了半卷你珍藏的画册，你说孩童玩火是天性，如今...
他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在清瘦的颈间滚动，麟儿，你可知错。
潜野望着宿卿辰发颤的肩胛，记忆忽然溯回六年前的洞房夜，也是这样单薄的肩胛，在龙凤烛下抖得像风中蝶。
爹爹...潜麟忽然从他父亲怀里挣扎着着落在地，然后猛地扑在宿卿辰怀中，沾着泥的小手去够案上的残卷，道：麟儿知错了，麟儿不是故意的，只是书册上的诗集麟儿已经全部记了下来，这才...他说的委屈，泪珠一颗颗砸在宿卿辰的手背，烫得他心口发疼。
“你方才说，”宿卿辰将手中的戒尺放在身旁的木桌上，眼睛看着浸了水的书册，语气严正的道：“书上的诗集你都会背了？”
“嗯。”潜麟擦了擦眼泪，带着余后的哭腔说。
“好，那为父考考你，我出上一句，麟儿接下一句，你若是答的出来，就免了这戒尺的惩罚。”
潜麟退后几步，他站的笔直，从自家爹爹今日言行举止来看，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才致爹爹这么生气。
“不知天下士。”宿卿辰说了上半句。
“犹作布衣看。”潜麟几乎没怎么思考便答了出来。
宿卿辰接着道：“殷勤竹林寺。”
“能得几回过。”
“春风切莫定，”
“吹向玉阶飞。”
“好。”潜野俯下身搂着孩子，夸赞道：“不愧是我儿。”
宿卿辰使了一个眼色。
潜野知道他教子心切，又道：“好了，这打也打了，考也考了，麟儿说的不假，他的确将书册上的诗集全部背了下来。”
“所以就可以不爱惜日日抱在手中的宣纸了？”宿卿辰看着潜麟道：“你可知这一张张成册的书籍来的有多不容易。”
他握着潜麟的手，在泛着戒尺的红印上轻轻的抚着：“麟儿可知，你手上的这条红印，和那些辛辛苦苦制出宣纸的人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潜麟年纪虽小，但他听的明白宿卿辰口里的话，他双膝跪地，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爹爹，麟儿知道错了，宣纸来之不易，它是百姓用双手和勤劳换来的，麟儿不该将它扔在荷塘里，麟儿今后定当改过此等劣习，望爹爹莫要生气。”
宿卿辰舒了口气，他抬手在潜麟头上拍了拍，“拿着书册，放在院里的石墩上晒着。”
“嗯，麟儿这就去。”
三更梆子响过，潜野来到房中。
疼吗？他从背后环住那截细腰，指尖抚过对方虎口新鲜的戒尺印子。
打在儿身，也打在了自己的手上。
即使孩子犯了错，做大人的也是有责任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宿卿辰往后靠了靠，忽然轻笑，麟儿睡前说，他将书册扔在荷塘里，是想水里的鱼儿也能识得上面的字，孩子果然孩子，想法真是出奇的天真。
你怎么回的他？潜野的下巴搭在宿卿辰的肩头，嗅着他身上怡人的脂香。
“我告诉麟儿，若是想让鱼儿知道书上的诗集，何不自己说给鱼儿听，鱼儿看不懂字，却听得见声音。”
次日。
“麟儿，你的风筝飞得好高。”梳着双丫髻的奎兮悦喊道，粉色的裙摆在春风中轻轻摆动。
潜麟一身靛蓝绸衣，正专注地拉着手中的线，那只彩绘的燕子风筝在高空中稳稳飘荡，时而点头，时而摆尾，
“那是因为我加了尾巴。”潜麟得意地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天上的风筝，“父亲说，风筝没尾巴就会打转，有尾巴才稳当。”
忽而，潜麟的风筝忽然晃了一下，高度降低了不少。
“麟儿快跑！快跑起来！”奎兮悦着急地喊道。
潜麟连忙扯着线向前跑，可风筝还是不听使唤，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是尾巴断了！”潜麟哭唧唧的说。
“麟儿，没事的。”奎兮悦上前安慰的说，“我的没掉下来，给你。”
“那你呢，悦儿姐姐。”潜麟止住了哭声。
“等我父亲回来。”奎兮悦哄着潜麟说：“让他给咱俩再多做几个风筝，每个风筝都加上尾巴。”
“嗯，好。”现在只有一个风筝，潜麟突然说：“悦儿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奎兮悦捂着眼睛从一数到了十，然后开始寻找潜麟的影子。
“我看见你的鞋子了。”奎兮悦故意喊道。
潜麟信以为真，动了动脚。
奎兮悦咯咯笑着指向声音的来源：“找到你了！”
潜麟气鼓鼓的说：“悦儿姐姐耍赖。”
“这叫兵不厌诈。”奎兮悦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爹告诉我的。”
“明日我们还要一起放风筝。”潜麟拉着奎兮悦的手说。
“明日我要随阿娘去绣坊，”奎兮悦无奈的说，“后日吧。”
她解下腰间的小香囊，递给潜麟：“这个给你，里面装了香草，可好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