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奎槡却突然开了口:“除了位高于王爷之人,其他人初见王爷都要行下跪之礼,宿才人不是官场之人,不懂规矩也无妨,现下知道了,还请宿才人行尊礼。”
潜野本想说罢了,但心里又想听听宿卿辰会怎样回答。
堂堂北桀王,宿卿辰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他身边一个随侍。
宿卿辰接道:“我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人一律不跪,就算是姜王陛下,初见之时我也没有行下跪之礼。”
这可把奎槡激怒了:“你这人,好大的口气,看你文质彬彬,实则这般目中无人,丝毫没将王爷放在眼里。”
“我为何要将你们王爷放在眼里,这世上能让我放在眼里的人可没几个,再说了,若不是姜王安排,我又怎会来你们王府,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
“你……”
此时潜野接道:“既是姜王安排,本王收了便是,至于礼仪规矩,听闻宿才人行走在江湖世间,即是市面上的人,也不必如此遵循官场上的做派。”
潜野一向如此,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旁人于他都可视而不见。
北桀王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为了顺利将人送进王府,这只老狐狸可是做足了准备,没想到这一次,一向难伺候的北桀王答应的挺快。
一肚子劝说收人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夏侯青云愣了片刻:“…宿才人常年在外奔走,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各个城点的人多少都知道他,见过的世面也是十分宽阔,人脉上更是如此,在一些事情上还是可以帮得上王爷。”
潜野颔首:“有劳大人费心,天色不早了,奎槡,安排食房的人准备晚膳。”
老狐狸连连做别,道:“不必不必,王爷心意老臣领了,老臣还有其他要事,便不留了。”
随即又转向宿卿辰:“卿辰,今后你在王府,定要竭力辅佐王爷,为姜国和百姓效力。”
宿卿辰应声,老狐狸离开后,几个人都没开口说话。
片刻后,宿卿辰开口问:“还请北桀王告知在下的住处,累了一天,早就想躺下歇息了,对了,门外有我的包袱,劳烦王爷安排人帮在下送至住处。”
潜野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奎槡在一旁说了几句:“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拿,还使唤到王爷身上,你算什么…”
不等奎槡说完,潜野开口:“带宿才人去西院上房。”
奎槡走到宿卿辰身前,眼睛都要斜在房梁顶上了,道:“走吧,宿大公子。”
宿卿辰站着未动,片刻问:“西院?你住哪儿?”
奎槡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耐烦道:“让你住西院你就去,你管王爷住哪儿干什么,这是你该问的事儿吗。”
宿卿辰根本就没理奎槡,又问了一遍:“问你话呢潜野,你住哪儿?”
“我住南院。”潜野道。
宿卿辰这才转向奎槡,道:“那我也住南院,即是来辅佐王爷,离得远了怎么行,离的近一点有什么事也方便帮忙打理,劳烦…你叫什么丧?怎么取这么个名字,真难听。”
奎槡脸都绿了:“你管我取什么名字,碍着你什么事了,多管闲事。”
宿卿辰压根没听,道:“哦~叫奎槡吧,劳烦奎将军带路了。”
奎槡一脸嫌弃的表情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这里是北桀王府,宿才人要分清主次,不要给脸你不要。”
话落,宿卿辰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冷声道:“给脸?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主子都没开口,你这条狗就开始狂吠了!”
奎槡握紧的拳头眼看马上就出手了,潜野忽然说:“宿才人如此心系要务,本王要是不同意也委实说不过去了,奎槡,带宿才人去南院,住我对屋。”
奎槡一脸愤愤不满:“王爷,可是你不是……好吧,请吧宿才人。”
两人正欲离开,潜野忽然说道:“宿才人是本地人士?方才听青云大人说你回城探亲,家里还有父辈兄妹?”
宿卿辰沉默片刻:“是本地人,家里有个姐姐。”
“想必宿才人父母也是朝中官员,不知是哪位内臣?”
只听对方道:“我儿时便没了父母,是姐姐把我带大的。”
闻言,潜野眼里闪过一丝暗色,正想问问其他问题避开这个话题,宿卿辰便接道:“王爷还要问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可以离开了吗?”
“带宿才人去吧。”
奎槡带着人去往南院,途中又开始犯起了嘴瘾:“宿才人文儒雅淡,可这架子倒是不小,连王爷都能这般无礼,真是令人佩服啊。”
“奎将军不也一样吗,”宿卿辰回怼的说:“看着一身正气,实则这般口无遮拦,丝毫没有将我这个陛下钦点的才人放在眼里,也着实令在下佩服。”
“你……” 奎槡无语,竟然拿姜王来压他。
一旁的紫锡轻笑了几声,奎槡扒拉了紫锡两下,说:“你笑什么笑,你那边的人。”
二人经过中庭,宿卿辰左右看了看王府内景,开口道:“这北桀王府还真是气派,物件摆设颇具风格,这院墙和屋瓦的设计倒像是前朝特有的风派。”
忽然,宿卿辰的视线被一旁绿植吸引过去:“哎,这院里种的是芍药花?”
一旁紫锡回答:“是的,宿公子真是见多识广,这芍药花并不产自本地呢。”
王府竟然种植了外来花种,这让宿卿辰有些好奇,他接道:“这芍药花是漠北引进的吧,中原貌似没有此类花种。”
芍药花也称红药,花色艳丽,其茎根有散瘀通经络之效,其叶可外敷止痛,对伤及经络或是常年旧病都有极好的治愈效果。
他接着说:“你们王爷常年在外征战,难免会受伤,这些药难不成都是捎去边关的?边关怎么说也有上千里路,这一来一回也得十天半月,等药到了怕是伤都快好了。”
奎槡本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他看见宿卿辰就烦人,懒得搭理。
“这药不是给王爷备的,是给五爷的。”一旁紫锡开口说。
宿卿辰问五爷是谁,紫锡回答说:“五爷是王爷的至交,嗯…不对,应该说是亲人,五爷儿时因一次意外受了伤,落下了病根,这药是王爷从漠北费了大力才弄回来的。”
紫锡偏过头,在宿卿辰耳边压着嗓子说:“用了王府一半的金库呢。”
宿卿辰语气带了一丝不屑:“哦?是吗,原来你们那位冷如冰霜的王爷,还有如此至交之人。”
紫锡连忙开口辩解道:“我们王爷才不冷漠,他人很好的,只是很少表露出来,你以后多和他相处就知道了。”
几人到了南院。
“到了,你就住在这儿。”奎槡一脸的嫌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这个新来的才人一股子敌意。
“对面那屋是潜野的住处?”宿卿辰看着对屋问。
奎槡一听见这个新来的才人说话就来气,道:“你这不废话吗,刚王爷都说了你住他对屋,还在这问什么问。”
宿卿辰偏过头看向奎槡:“我问的是紫锡姑娘,又没有问你,你自己要接话关我什么事。”
奎槡一时语塞。
“你…懒得和你这种人多说。”
奎槡将人带至南院后就离开了。
紫锡吩咐下人将宿卿辰的包袱拿到了南院。
“王爷住你对屋,这南院就你和王爷两人住,还算清净。”紫锡说。
“这院子以前都是你们王爷一个人住?”宿卿辰问。
“对啊,一直都是王爷一人,现在好了,宿公子住到南院,王爷也有个伴了。”
宿卿辰和紫锡一齐进屋收拾好东西。
“宿公子,你先歇息,晚饭好了会有人来叫你,有什么需要告诉下人就行。”
宿卿辰道谢:“好的多谢,哎等等。”
说着咳了两声,又道:“这屋里放了熏香?”
紫锡:“是啊。”
宿卿辰又接连咳了几声:“能撤走吗,我不喜欢这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着鼻子。
紫锡一脸疑惑道:“这熏香挺好闻的啊,而且现下正是春盛初夏时节,蚊虫也逐渐多了,不点熏香,晚上睡觉你受的住吗?”
宿卿辰移步至门口缓缓舒了口气,道:“不用了,我自有办法,快拿走吧,再不拿走我快被呛死了。”
见他这样,想必确实受不了这味儿,便叫了人将熏香撤走了,宿卿辰站在门口缓了一会儿。
紫锡帮着安置了内务,又打理了房间:“好了,收拾的差不多了,要是还缺什么,宿公子告诉奴婢,奴婢给公子安排。”
宿卿辰道了谢:“有劳紫锡姑娘了,对了,这些字画也通通拿走,再麻烦紫锡姑娘顺便给我准备些新的宣纸笔墨。”
她心说这人还真是麻烦,回道:“宣纸笔墨都在王爷书房,明日给宿公子送过来。”
宿卿辰转身拿出一盒酥点交给她:“这是我在闵州芫城带的点心,劳烦紫锡姑娘帮忙了。”
“哇,芫城带来的,早就听闻芫城的点心最好吃了,谢谢。”
宿卿辰低头微笑说:“不客气,我这里还有好几盒,吃完了我再拿给你,我刚入府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有不清楚的事情还望紫锡姑娘告知。”
紫锡拿着点心吃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点头说道:“嗯~好好吃,没问题没问题,有什么事尽管问我,太香了,那奴婢先行退下了。”
收拾打理好后,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现在临近初夏天气不算太热,下了雨气温就稍微有些凉了,宿卿辰准备添件衣服,在拿衣服的时候掉落一张信纸。
他弯腰拾起信纸,打开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一声春雷炸响,雨声更大了,宿卿辰走向窗户,他很喜欢听雨声,雨声可以让人的心变得很平静。
他握了握手里的信纸,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意味。
傍晚时许,雨停了,王府来了下人传话。
“宿公子,晚膳时辰到了,王爷叫你前庭用膳。”
屋内没人应声。
“宿公子,你睡了吗?宿公子,难不成睡着了?”芋荷正准备敲门。
屋内顿时传来急促的声音:“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芋荷。”那人回答。
“芋荷姑娘,麻烦叫人将晚饭送于我住处,我就不去前庭了。”
屋内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我想问问…,这王府哪里可以打水吗?”
“王府每个院落都有水缸,宿公子现在要吗?我去给公子打。”芋荷在门外说。
“不必了!我待会儿…自己去。”
屋内传出的声音有些气急微弱。
“那好,我这就吩咐人待会儿将晚饭送过来。”芋荷道。
“多…多谢。”
屋内的声音极其不稳。
“宿公子,你没事吧?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芋荷听着里屋的人话音不对劲,故而问道。
“不用了,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宿卿辰说道。
芋荷没多想,随即离开了。
“叫人送过去?!他架子倒不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王府的主子,王爷,这种人咱懒得理,他爱吃不吃,也别送了。”奎槡嚷嚷道。
潜野瞥了一眼他,道:“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说什么,他有没有把自己当主人我不知道,倒是奎将军有些主子的气派了。”
奎槡轻咳两声:“王爷,你看看这位宿才人,你叫人去请都请不来,也太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了,我这不是为王爷抱不平吗,而且他还住到南院,王爷你喜静,不喜欢和人同住一方,连五爷都没这待遇,今儿怎么就轻易答应了。”
潜野喝了一杯酒,语气平稳道:“本王做事不需要向你上报。”
入夜时分,潜野来到南院准备就寝,进屋看了看对面,里面灯火尚在,正要进屋,对屋突然传来一声破碎声,潜野小跑过去,正想询问怎么回事,屋里传来人声。
“别进来!”
一声大吼传来,气息稍显不稳。
潜野推门而入,屋内场景映入眼帘,只见宿卿辰赤着上身,胸口有一道划伤,肩上也有伤,地上碎的是药瓶,刚刚宿卿辰上药不慎将药瓶摔落。
他进门看见宿卿辰的手从后背滑落,想来应该是后背也有伤。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宿卿辰脸上此时除了难忍压抑的痛苦表情外,看不出任何其他神色。
潜野冷声道:“宿才人莫要忘了,谁才是这儿的主人。”
言毕,潜野走到身后,宿卿辰见状想起身,奈何伤势严重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潜野一手托住他的手腕。
他顺势看到宿卿辰后背,后背泛红了一大片,背上是红疹但不比一般红疹,宿卿辰后背的红疹,还渗着血。
宿卿辰一把推开潜野,斥道:“王爷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请王爷出去!”
这时紫锡手上端着饭食走了进来,看到屋内此刻的现状,惊呼道:“怎么回事?王爷,你手受伤了!”
方才宿卿辰推开潜野,潜野脚下没稳住,扶桌时手不小心被桌上拾起的药瓶碎片划了个口子。
宿卿辰闻言看了看眼潜野的手,渗血了。
“本王无事,紫锡,将我房里进门右侧柜子里隔层的药拿来。”
说完,紫锡应声而去,拿了药来。
潜野接过药。
紫锡缓缓开口:“…王爷,还是我给宿公子上药吧,王爷去休息便……”
“你下去吩咐食房的人把饭食热一下再送过来,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紫锡连忙应声:“…奥奥奥好的,我马上去。”
潜野走到宿卿辰身前:“不想遭罪,就安分点!”
说完走到宿卿辰背后,他将药倒入手心覆上宿卿辰后背,药物原因,宿卿辰忍着疼,上身出了许多汗,处理完后背的伤,潜野又处理了他肩上的伤口,好在伤口不深。
直到看到他胸口上的划痕,看伤口是伤了有些年头,这伤口不像是刀伤,倒像是…烙印。
宿卿辰侧过身:“其他地方的伤,我自己来就好。”
不得不说,目前而言,宿卿辰对潜野并不了解,不过这药确实甚好,用药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后背的疼痛减少了一大半。
宿卿辰脸上舒缓许多,语气也软了些:“今夜…多谢。”
能让宿卿辰说谢的时候可不多,他可是难得言谢他人的怪人。
“你后背这蝎毒是怎么弄的?”潜野问。
宿卿辰舒了口气,道:“之前走访西域不小心弄上的。”他回答的干脆,此前一直在市面上奔走,去过西域也不奇怪。
潜野便也没多问,可潜野总感觉此事没这么简单,不过现下不便多问,来人到底是敌是友,他一时还摸不清底。
“肩上和胸口上的伤也是不小心弄的?”潜野又问。
宿卿辰拿起桌上的药,继续处理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回道:“行走在外,总会遇上小人,难免会遭人算计,王爷应该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外待的时间久了,结识的人自然就多了,一时走眼看错了人,这多多少少总会受些伤。”
潜野语气平缓:“你这伤受的确实不少,想必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来了王府…”
宿卿辰听明白了:“王爷是担心有人会找来王府,这可是北桀王府,到王府生事怕是没几个,就算有这个心,他也没那个胆。”
处理好肩上的伤,宿卿辰合上衣袍,道:“今晚多谢王爷的帮忙,时间不早了,王爷早些回屋歇息吧。”
潜野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开口道:“这瓶药你留着,早晚用一次,一月之后,你后背的伤便可痊愈。”
宿卿辰愣了一下,抬眸看了眼潜野,道:“你为何…?”
宿卿辰没继续说,片刻道了句多谢,他胸口上的伤,是半年前伤的,后背的蝎毒连带了胸口的伤势,本该愈合的伤又再次崩裂渗了血。
处理完已经是后半夜了,宿卿辰躺在床榻,今晚蝎毒发作,本想上些药忍忍就过去了,怎知被潜野发现,不过还好,他藏的好,潜野应该没有察觉,就算潜野怀疑他,他也找不出理由来。
用了潜野给的药,宿卿辰后背一点儿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难得如此身轻,睡意渐袭,今夜的眠,宿卿辰睡的很好。
潜野回屋便躺下休息,不过全然没有睡意,他想着宿卿辰后背的伤到底是如何弄的?后背的蝎毒没那么简单,倒像是专人饲养的毒蝎所伤,而且还加了其他毒药混制而成,这类毒药虽不会立即致命,却是要长期遭受因毒发而引起的噬肤之痛。
他留下的那瓶药,是早年平定西域战乱时,西域之王赠送的珍贵之品,可解天下奇毒,一共两瓶,潜野一直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不巧今日就用了出去,他和宿卿辰不过今日才谋面,按照自己的性子,他本不会这么做的。
今夜的北桀王,似乎变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