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荒原深处正上演着一场奢靡的夜宴。
在一顶用厚牛皮和华丽毛毡搭建的王帐内,此刻灯火通明,部落首领阿靼鲁坐在主位一张铺着完整兽皮的宽大座椅上。
他身材魁梧雄壮像一头人立而起的棕熊,敞开的衣襟里露出浓密的胸毛。
此时一手抓着油汪汪的烤羊腿大口吃着,另一只手端着盛满马奶酒的金杯。
“叮叮叮…”
帐子中央有几个舞女正扭动着腰肢赤足踩在地毯上,脚踝上的银铃响个不停。
她们的眼神带着刻意的媚态,舞姿大胆,竭力取悦着座上那位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王者。
“好!好啊!跳得真好!”
阿靼鲁看得兴起将金杯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随手将啃了一半的羊腿扔给脚下匍匐着的奴仆。
油腻的大手在袍子上擦了擦,立刻又有侍女为他重新斟满酒杯。
“好,好!”
下首两侧坐着部落里的一些重要领主,个个也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帐内一片乌烟瘴气….奉承之声源源不断。
“大王威武!”
“瞧您这精气神,天神见了也要赞叹!”
“就是就是!”
“…有大王带领我们何愁不能南下打谷草,让那些两脚羊乖乖交出粮食和女人?!”
“那萧鼎算啥玩意啊?”
“他不过是个给陇元帝王看门的狗!”
“也就仗着城墙坚固罢了!”
“哼!真要到了这草原上,咱们一个冲锋就能把他碾碎!”
“没错!前几日儿郎们去野狼谷转了一圈,那守军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看呐,萧鼎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阿靼鲁听着这些谄媚之词更是志得意满,脸上泛着油光,他用力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杯盘都跳了跳:
“说得好!他萧鼎也配跟本王相提并论?”
“本王在这草原上想喝酒就喝酒,想抢掠就抢掠,自由自在快活似神仙!!”
“他呢?哈哈….不过是被拴在漠城的一条狗!”
他笑声狂放充满了不屑。
“哈哈哈哈哈….”
底下众人连忙跟着一起大笑,帐内气氛更加高涨。
然而,在这片谄媚中有一个角落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阿靼鲁左手边下手第一个位置,坐着一个与他雄壮体型截然不同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形颀长,面容阴柔俊美,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
他便是阿靼鲁同父异母的弟弟,阿靼努。
阿靼努只是优雅地饮着杯中的马奶酒,他那出色的容貌在这粗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扎眼,不像是这片草原上孕育出的儿郎,倒更像是从南方那些繁华国度流落而来的贵族。
他听着兄长和那些领主们肆无忌惮地贬低萧鼎还畅想着轻而易举的胜利,心中很是无奈。
一个领主喝得满面红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阿靼鲁举杯,舌头都有些打结:
“大……大王!您就放一百个心!”
“这次……这次咱们肯定能成功!”
“就算……就算抢不到太多东西也能恶心死萧鼎!”
“让他知道咱们荒原上的雄鹰不是好惹的!”
“对对!恶心死他!”
“让他寝食难安!”
“哈哈...”
阿靼鲁被众人捧得飘飘然又是一阵大笑,得意洋洋地环视帐内:
“哼!萧鼎早晚会因为他的自大在本王手里吃个大亏!”
随即看像一言不发的阿靼努,见他只是低头喝酒对自己这番“豪言壮语”毫无反应,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的好弟弟!你怎么不说话?”
“难道你觉得哥哥我说得不对?”
“还是…你觉得咱们动不了那萧鼎?”
顿时,帐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阿靼努身上,喧闹声也小了一些。
谁都知道这位二王子心思深沉,与大王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同。
他的话,有时候还是很有分量的,虽然大王往往不爱听。
阿靼努放下酒杯,声音带着凉意:
“王兄雄才大略,自然无错。”他先不痛不痒地捧了一句,随即话锋微转,“只是…萧鼎若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蠢货,为何能稳坐漠城十余年,让我各部儿郎始终无法越过雷池一步?”
“前几日的游骑挑衅与其说是试探出了他的虚实,不如说……更像是他有意放纵想看看我们究竟想做什么。”
看着阿靼鲁瞬间沉下来的脸色,阿靼努继续平静地说道:
“据我所知,萧鼎此人用兵老辣,治军极严。”
“他麾下的漠城边军绝非易与之辈。”
“我们若只因几次小小的挑衅未见其激烈反应就断定他外强中干,是否……有些过于轻敌了?”
帐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几个还算清醒的领主互相看了看,没敢接话。
阿靼鲁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兴头上泼冷水,尤其是这个总显得比自己聪明的弟弟!!
“砰!”
他狠狠地将金杯扣在案几上,酒水都溅了出来。
“阿靼努!你这是什么意思?!”阿靼鲁声音带着怒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萧鼎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替他说话?!”
“王兄误会了。”阿靼努神色不变,“我只是觉得与其寄希望于‘恶心’对方,不如仔细筹划。”
“要么不动,要动就务必求一击必中,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解决部落眼下的饥荒。”
“否则….打草惊蛇反而会让萧鼎更加警惕,让我们后续的行动更加艰难。”
“有什么艰难的!”阿靼鲁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语气暴躁,“我看你就是被南边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把胆子给磨没了!!”
“我们是草原上的狼!狼就要有狼的野性!”
“要想那么多干嘛?冲上去,撕咬!抢到就是赚到!”
“就算这次不成也能吓得他们睡不着觉,下次他们就更怕我们!”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重新抓起酒杯,对着众人吼道:
“来!不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为了即将到手的粮食和女人,干杯!”
“干杯!!”
“大王英明!”
帐内再次响起附和声,所有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阿靼努那番不中听的话继续沉浸在虚幻的胜利憧憬中。
阿靼努看着眼前这群被酒精和阿谀冲昏头脑的人….尤其是他那刚愎自用的兄长,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沉寂下去,只剩下嘲弄。
不再言语,他重新端起酒杯将里面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有些话,说了也是白说。
在这顶华丽的王帐里,真话往往是最刺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