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雨备考的消息,起初在薄家沟的知青点里,只被当作一个略带悲壮色彩的趣闻。这些从城里来的年轻人,大多有着高中文凭,面对中断十年后突然恢复的高考,既激动又惶恐,复习资料匮乏,无人指导,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几本残破的课本各自摸索。
他们听说过夏小雨这个军属媳妇很能干,是劳模,甚至懂些种植养殖的“土法子”,但听说她也要考大学,第一反应多是难以置信和些许不以为然。一个只有初中文化、还拖着孩子的农村妇女,能和他们这些正经高中毕业生竞争?
然而,流言总是传得飞快。不知从谁开始,知青点里悄悄流传起一个说法:村尾那个夏小雨,好像有点门道,数学题算得特别快,思路也清奇。
最先抱着试试看心态上门的,是知青点里年纪最小、性子也最直的男知青,叫周为民。他拿着一道让他抓耳挠腮了好几天的立体几何题,在一个傍晚,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夏小雨家的篱笆门。
“夏……夏小雨同志,”周为民看着开门后抱着孩子的夏小雨,脸上有些发烫,手里捏着的习题纸都汗湿了,“我……我有道数学题,怎么都解不出来,听说你……你能不能帮着看看?”
夏小雨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窘迫的年轻人,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题目,正是薄斯年笔记里重点讲解过的一种辅助线作法。她侧身让开:“进来吧,外面冷。”
周为民局促地坐在外间的小板凳上,夏小雨则抱着薄夏,就着书桌上的煤油灯,扫了一眼题目。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寥寥几笔,画出了清晰的几何图形,然后标出了两条关键的辅助线。
“你看,这里,和这里,”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丝毫炫耀,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连接这两点,构造出一个新的平面,问题就转化成了证明这两个三角形全等。条件都是现成的。”
周为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两条如同钥匙般瞬间打开难题枷锁的辅助线,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堵塞的思路瞬间畅通!“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看向夏小雨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震惊和敬佩。
这件事像风一样在知青点传开。起初的怀疑被实实在在的解题能力击得粉碎。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知青……开始带着各种疑难问题,出现在夏小雨的小院里。数学、物理、甚至是一些需要逻辑分析的化学题,她似乎总能找到清晰的切入点,用最简洁易懂的方式,将复杂的原理讲明白。
她的小院,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些迷茫备考者的一处小小“灯塔”。起初只是零散的请教,后来,有人提议:“夏大姐,我们能不能固定个时间,一起过来讨论?大家一起学,效率可能更高些。”
夏小雨略一思索,便同意了。这并非纯粹的利他。她深知,教授他人,是巩固和深化自身知识最有效的途径之一。在给这些知青讲解的过程中,她必须让自己的思路更清晰,表达更准确,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好的复习和查漏补缺。而且,这些知青来自不同城市,每个人的知识结构和思维角度不同,他们的提问和讨论,常常能给她带来新的启发,打破她独自学习可能形成的思维定式。
于是,每隔两三天,夜幕降临后,村尾这小屋便比往常热闹了些。三五个知青围坐在书桌旁,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低声讨论着。薄夏则在里屋炕上安睡,似乎也习惯了外间这些压着嗓子的“嗡嗡”声。
夏小雨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非正式学习小组的核心。她不仅答疑解惑,更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大家进行系统性复习。
“今天我们梳理一下函数的基本性质,大家先把定义域、值域、单调性、奇偶性这几个概念自己过一遍,然后我们集中讨论容易混淆的地方。”
“这篇古文的几个虚词用法是重点,我整理了一下,大家传阅看看。”
“政治经济学这部分,我们可以试着用列表对比的方式来记忆,更直观。”
她拿出薄斯年寄来的部分笔记和习题,与大家分享。她也鼓励知青们将自己擅长的部分拿出来讲解,比如一个语文功底好的女知青负责带领大家分析阅读理解,一个化学基础扎实的男知青则负责梳理元素周期律和化学反应原理。
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求知的气息。时而安静得只有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和翻动书页的声响,时而因为一道题的多种解法而引发低声却热烈的争论。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也映照着夏小雨沉静而睿智的眉眼。
在这种互助的氛围中,知识仿佛流动了起来,打破了身份的界限,也消弭了最初的隔阂。知青们不再将她视为一个需要同情的农村媳妇,而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地称一声“夏姐”或“小雨同志”。他们佩服她清晰的逻辑,惊叹她高效的记忆,更折服于她在如此艰难条件下依然不屈不挠的意志。
而对于夏小雨而言,这个小集体同样是她备考路上意外的助力。在相互的讨论和讲解中,她脑海中的知识网络愈发清晰和牢固。一些她以为自己已经掌握的内容,在试图向别人解释时,才发现仍有模糊之处,从而得以及时弥补。知青们带来的不同版本的复习资料和来自城市的考试信息,也拓宽了她的视野。
学问无界,互助双赢。在这偏僻的山村一隅,一群怀揣着共同梦想的年轻人,围绕在一个坚韧的母亲身边,用集体的智慧和力量,共同向着那扇即将开启的命运之门,奋力前行。这盏深夜亮起的灯火,不仅照亮了课本,更温暖了彼此孤军奋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