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盯着那滴悬在半空的血，眼皮都没敢眨一下。它就这么漂着，像被谁伸手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连带着头顶砸下的碎石、飞溅的尘土，全都定在了空中。
他想抬手，却发现手指刚动，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了一下，仿佛有根线从天灵盖穿进去，直通脑髓深处。耳边嗡鸣炸开，不是声音，却比雷响更刺得人发慌。
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火光冲天。
青砖铺就的院落里躺着几具焦黑的尸体，屋檐下挂着半截烧断的匾额，依稀能辨出“云氏”二字。远处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夹杂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不是梦。
也不是回忆。
因为他正站在自家后院的梅花树下，穿着小时候常穿的那件靛蓝短袍，袖口还破了个洞——那是他偷溜去后山抓野兔时刮的，娘亲骂了他三天不许吃饭。
可他已经二十五岁了。
而且，刚才还在遗迹里，刚杀了林玄风。
“这什么情况？”他喃喃一句，脚下一滑，踩到了一滩温热的液体。低头一看，是血，正从一具倒地的老者胸口缓缓漫出来。那人他认得，是族中三长老，平日最爱揪着他耳朵训话，说他练功懒散，迟早给家族丢脸。
现在，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天，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云逸尘喉咙发紧，猛地转身，想找个人问清楚。可四周的人影都像蒙了层雾，动作慢得离谱，说话的声音拉得老长，听不清字句，只有一股压抑的恐慌顺着地面往他脚底钻。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道剑光擦着肩头掠过，劈在身后的石狮上，轰然炸裂。持剑之人披着黑袍，兜帽遮脸，但那身形……太熟了。
“林玄风？”云逸尘脱口而出。
对方没答，只是缓缓抬头。火光照进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比现在的林玄风至少小了十岁，眼神却一样阴狠。
“你不是死了吗？”云逸尘冷笑，“还是说，你早就活在十年前？”
那人依旧不语，举剑又上。两人交手数招，云逸尘越打越心惊。这人的招式，竟和他在遗迹深处破解的那套残谱一模一样，那是他花了三个月才参透的禁术，据说早已失传百年。
可眼前这家伙使出来，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不对劲……全都不对劲。”他抽身急退，掌心突然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那道渗血的裂痕还在，血珠正一滴滴往下掉——但在落地前，又诡异地停住了。
就像刚才那样。
时间，真的停了？
他咬牙，抬手抹了把脸，血腥味混着汗味直冲鼻腔。不行，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得冷静。他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残存的九曜真经气息，护住心脉，识海顿时清明了几分。
耳边终于传来点真实的声音。
“……逸尘……逸尘！”
是苏清绾。
声音忽远忽近，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像贴着耳根低语。
他循声而去，穿过几道坍塌的回廊，拐进一处断裂的石柱间。她就在那儿，跪坐在一片暗红的地面上，怀里抱着个烧焦的小布偶，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得吓人。
“清绾！”他冲过去，单膝跪地，伸手去探她的脉。
她没反应，眼珠都不带转的，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
他凑近一听，浑身一震。
“别烧……别烧我的小兔子……娘说它会保我平安的……”
小兔子？
他记得这布偶。三年前她提过一次，说是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后来家宅遭劫，东西全毁了，她再也没提起过。
可这事，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这不是幻觉。”云逸尘心头一沉，“这是她的记忆……被人挖出来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脚下的地面开始泛起微弱的光纹，像是某种阵法在复苏。那些纹路，他认得——是云家祖传的守阵图，用来凝聚族人神识，防外魂入侵的。
但现在残缺不全，只有外围一圈还能亮。
“拼了。”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凭着记忆在地上迅速补全缺失的符线。每画一笔，手臂就抖一下，伤口裂得更深，血流得更快。
最后一笔落下，阵图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四道微弱的气息从不同方向涌来，汇聚于阵心。
苏清绾的手指动了动。
楚寒的身影在不远处浮现，蜷缩在一块倒塌的石碑旁，手里死死攥着那半块地脉晶核，嘴唇哆嗦着，像是在跟谁争执。
慕容雪则躺在另一侧，脸色发青，指尖不断抽搐，像是在对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醒过来！”云逸尘低吼，“都给我醒！这不是真的！我们没赢！林玄风根本没死！这一切都是假的！”
没人回应。
但他感觉到，那股连接四人的气息稳了些。
就在这时，识海深处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你们始终未能走出我的试炼。”
云逸尘瞳孔骤缩。
这个声音……他在第280章的时候听过。那时他触碰核心珠子，引发共鸣，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自称初代剑灵。
“你是谁？”他厉声问。
“我是见证者，也是执棋人。”那声音不疾不徐，“百年前，你第一次踏入此地；九十年前，你再度归来；七十年前，你选择背叛同伴……每一次，你们都在同一夜死去，而后重来。”
“什么意思？”云逸尘心头一震，“你是说……我们经历过这些？不止一次？”
“修仙四域，恩怨情仇，复仇之路……皆是我设下的局。唯有经历灭门之痛、挚爱之殇、兄弟之叛，才能唤醒真正的‘道心’。”
“所以林玄风也是你安排的？”
“他只是轮回中的变量之一。你们每一次的选择，都会衍生新的因果链。而今日，你们击败了他——但这不是终点，而是新一轮循环的开端。”
云逸尘脑子嗡的一声。
原来如此。
难怪林玄风死的时候那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他不是败给了他们，而是完成了自己的“角色”。
“那我们现在在哪？”他死死盯着眼前仍在燃烧的云家大宅，“是在过去？还是在幻境？”
“时空交错之处。”剑灵的声音渐渐淡去，“当你们真正理解‘何为轮回’，方可破局。否则，明日此时，你们仍将站在此地，眼睁睁看着亲人赴死，却无能为力。”
话音落下，四周景象开始扭曲。
火光褪去，废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遗迹崩塌的现场。
但他知道，那不是现实。
因为苏清绾还抱着那个布偶，楚寒仍握着晶核，慕容雪的脸色越来越差，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蔓延。
而他自己，掌心的裂痕越裂越深，暗金色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画出一道歪斜的线，恰好连向那柄插在地上的剑。
剑身微颤。
仿佛在等他伸手。
云逸尘盯着那剑，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只要握住它，或许就能稳住意识。可他也明白——这一握，可能就再也分不清，哪次才是真实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