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黄海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眼白翻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咽气，或者被这从天而降的省纪委吓破了胆。病房门口，两名诸成带来的精锐干警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肌肉虬结，手指搭在腰间的警械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突然闯入、面无表情的省纪委监察室干部。
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
“嗬…嗬…”黄海涛的抽气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每一个音符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为首的那位省纪委干部，面皮如同冷硬的青石，目光犀利如刀锋，直刺诸成手中那个刚刚封好、还带着体温的保密文件袋。他身后的几人，眼神同样不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脚步无声，却已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副“此路不通，人货留下”的架势。
“诸成同志，”为首者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在寂静里，“省纪委办案。职责所在，请将你和黄海涛同志接触期间形成的所有记录、材料，立即、完整移交。黄海涛同志的审查工作，由省纪委监察室正式接管。”他又扫了一眼床上只剩半口气的黄海涛，“请你配合。”
“接管？”诸成开口了，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其古怪的笑意，像是惊愕，又像是恍然大悟后的讥讽。他掂了掂手里的文件袋，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抬起，迎向省纪委干部冰冷的视线。
“几位同志来得可真及时啊，”诸成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我这刚拿到点东西，墨迹还没干透，连档案袋封口的浆糊都还是热的，脚跟脚人就到了？这效率，飞毛腿导弹都追不上吧？”他嘴角的弧度加深，露出几颗白牙，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森然，“掐点掐得这么准，是担心我们市里的同志办案不规范，委屈了黄局长？还是…怕他这张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不能传出去的事儿？”
这话夹枪带棒，就差直接点破“你们是不是来灭口”了！
省纪委为首那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神更加锐利逼人：“诸成同志！注意你的言辞！我们是依法依规执行公务！请你立刻配合，交出材料！”他身后的两人，下意识地向前逼了一步。
两名精锐干警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蓄势待发！空气里火药味浓得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配合！当然配合！”诸成忽然哈哈一笑，那笑声在紧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震得黄海涛都抽搐了一下。他脸上那点森然瞬间消失，又变回了平日里那副带着点痞气、似乎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甚至主动上前一步，将那份密封好的文件袋，稳稳地递到了脸色铁青的省纪委干部面前。
“喏，拿稳了，”诸成笑嘻嘻地说，仿佛递过去的不是一颗能引爆整个江城的炸弹，而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报告，“新鲜出炉的黄局长‘真情告白’，签字画押，热乎着呢！还有他交代的几处藏匿关键物证的地点，什么老家猪圈第三块石砖底下啊…啧啧，藏得可真够艺术的。我们市局的同志还没来得及去刨，几位省里来的领导就‘体贴’地接手了这份脏活累活，辛苦辛苦！”
他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嬉皮笑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让气势汹汹的省纪委干部们一口气噎在胸口，脸色由青转红，像被人强行塞了一嘴黄连，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难受至极！
为首的纪委干部一把接过文件袋，手指用力得指关节都泛白了。他死死盯了诸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但诸成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笑眯眯模样，甚至还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带走！”省纪委干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几乎是抢一般地示意手下上前控制黄海涛。
两名随行的纪委人员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将还在翻白眼的黄海涛从病床上架起，动作谈不上粗暴，但绝对没有丝毫怜悯。黄海涛如同一摊失去骨架的烂肉，被强行拖离了那张象征着他最后一点喘息空间的病床。他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视线最后死死地、怨毒地钉在诸成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上，仿佛要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
诸成笑容不变，甚至还冲着被拖走的黄海涛扬了扬下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走好。”
病房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走廊里，纪委人员急促而冰冷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消毒水味里混杂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冰冷铁锈味。
两名干警这才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看向诸成，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后怕：“诸局，这…”
诸成脸上的笑容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若有所思的凝重。他走到窗边，撩起厚重的窗帘一角，目光投向楼下。夜色中，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商务车引擎启动，红色的尾灯如同两只嗜血的眼睛，一闪，迅速汇入了黑暗的车流中，消失不见。
“黄海涛完了。”诸成放下窗帘，声音低沉，却没有多少意外，“省纪委直接接手，他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足够他把牢底坐穿，或者…干脆‘病死’在里头。他这张嘴，翻不出大浪了。”他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名心腹，“但记住，我们不是空着手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从深色夹克的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存储器。银色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刚才黄海涛交代的时候，‘病房监控’恰好有点小故障，”诸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灵活地把玩着那枚小小的存储器，“他断断续续、声泪俱下控诉赵立冬如何威逼利诱、如何让他当白手套、如何策划诬陷陈书记的‘感人录音’，还有他签字画押那会儿的手部特写高清影像…完整备份，都在这儿了。”他眼神一厉，“狗咬狗一嘴毛的部分，省里的领导急着拿走，那就拿走。但最核心、最能钉死赵立冬的东西，还得握在自己手里才保险！备份，永远不嫌多！”
他收起存储器，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更深处涌动的惊涛骇浪。“省纪委这么急吼吼地跳出来截胡…截走的，可未必是烫手山芋那么简单。搞不好，是把双刃剑，能砍人，也能伤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现在连黄雀都出现不止一只了！我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下，到底藏着什么级别的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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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办公室。
“啪嗒！”
听筒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洞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无限放大。
赵立冬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骨骼的泥塑木偶，僵硬在原地，面如金纸，嘴唇乌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发出“呼哧…呼哧…”的恐怖声响。他眼前阵阵发黑，天花板上那惨白的吸顶灯嗡嗡作响，光线扭曲变形，幻化出无数张狰狞嘲笑的脸孔。
‘礼物’收到了吗？‘快递’已安全送达省纪委。黄海涛的嘴，‘我们’会替你永远闭上。现在，该谈谈你退出（某某地块）招标的条件了……
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黄海涛完了！省纪委直接接管！那份认罪书…那些证据…落到了省纪委手里！是谁？是谁干的？！
“嗬…嗬…”赵立冬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声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精心构筑的堡垒，在内外夹击之下，已然千疮百孔！更可怕的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用变声器说话的神秘人！对方不仅知道他最深的恐惧（黄海涛开口），洞悉他手中最敏感的筹码（某某地块），而且拥有着能驱使省纪委监察室直接下场帮他“擦屁股”的恐怖能量！
这绝不是陈成、诸成那个层级能操控的力量！甚至…可能超出了他对省里某些大佬的认知范围！
一股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一路爬上头顶——原来他赵立冬，自以为执棋纵横一方，到头来，可能也只是别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被用来交换更大利益的…棋子？！
“噗通！”
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赵立冬肥胖的身躯终于失去了平衡，重重地瘫倒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水龙头，瞬间浸透了他后背昂贵的衬衫，黏腻冰冷，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桌上的座机，早已沉寂。
但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还在死寂的办公室里阴魂不散地回荡。
退出（某某地块）招标？
这是敲诈！赤裸裸的、趁火打劫的敲诈！那块地是他赵家和他背后利益集团布局多年的核心猎物，是他能否东山再起、甚至更进一步的最后希望！
交出它？那等于自断经脉！
不交？那个神秘人能让省纪委“帮他”永远闭上黄海涛的嘴，自然也能让省纪委…或者用更直接的手段，让他赵立冬万劫不复！
绝望。
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头顶那盏惨白的大灯，嗡嗡的低鸣声越来越响，仿佛死神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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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陈成办公室。
气氛同样凝重，却诡异地透着一股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风暴眼。
那份装着黄海涛硬盘的保密箱，此刻安静地放在省纪委巡视组组长面前的茶几上，像一个沉睡的潘多拉魔盒。茶几对面，陈成端坐着，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刚刚结束了对硬盘核心内容的扼要陈述，以及那份针对赵立冬的实名举报。
巡视组组长，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此刻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他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拂过保密箱冰凉的金属外壳。指尖传来的凉意，仿佛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到心脏。
深重的震惊之后，是被巨额腐败刺痛神经的愤怒！一个市长，如此明目张胆地遥控白手套、鲸吞国有资产、利益输送、甚至构陷同僚！这简直是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啪！”
组长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蓦地重重拍在茶几上！力道之大，震得茶杯都跳了一跳！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老组长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痛心，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精光四射，灼灼地盯着陈成，“陈成同志！你反映的情况，性质极其恶劣！证据链条初步看，完整度极高！你放心，”他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份材料！这个人！我们巡视组亲自盯着！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姑息！绝不能让这些国之蛀虫逍遥法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转头对肃立在旁的一名核心组员沉声道：“立刻！马上！带技术组过来！确认硬盘物理防护完好！启动最高级别数据提取备份流程！全程双人双录！我要确保这份原始证据万无一失！同时，立刻向省委、省纪委主要领导汇报初步情况！申请成立专案组！快！”
那名组员神色一凛，应声“是！”，立刻转身，脚步如风地冲出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组长和陈成两人。老组长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看向陈成时，眼神复杂无比：“陈成啊…你这…咳，今晚这事，一波三折，惊心动魄啊！先是有人搞出那么‘精致’的合成艳照举报你，我们这边正要找你核实情况，结果…”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茶几上的保密箱，“你倒好，反手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份惊天动地的大礼！直接实名举报市长！还附带这么硬的干货！这剧本…拿反了吧？”
陈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今晚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疲惫的笑意：“组长，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敌人都把刀子捅到心窝子上了，再不反击，难道真等着被人钉死在‘嫖娼’的耻辱柱上？我这顶乌纱帽不值钱，可也不能让人泼得这么脏。”他顿了一下，笑容里带上几分冰冷的锋芒，“至于赵立冬…他这条毒蛇盘踞太久，该到清场的时候了。只是没想到，”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幕，意有所指，“动了他，好像惊动的，不止是蛇窝啊…”
老组长目光深邃，缓缓点头。他当然听懂了陈成的弦外之音。省纪委监察室同一时间强行接管黄海涛，这绝非巧合。一张针对赵立冬的大网已经张开，但似乎还有更高层级、更隐蔽的力量，也在悄然动作，目标同样指向风暴中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老组长感慨了一句，随即神色一整，恢复了刚毅，“不管这潭水底下还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当前第一要务，就是钉死赵立冬！拿到铁证！让他绝对翻不了身！只要这个盖子揭开了，其他的牛鬼蛇神，自然会暴露在阳光之下！”他拿起保密箱，分量沉重，如同托着一座山，“这东西，是核心中的核心！你这里，暂时安全了？”
“安全。”陈成点头，眼神扫过办公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指纹密码保险柜。密码柜厚重的柜门紧闭着，在阴影中沉默无声，仿佛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硬盘虽已交出，但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保险柜最深处的隐秘夹层里，存放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经过司法鉴定流程完整备份的数据镜像盘。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躺在风暴眼最平静的角落里。